当前位置: 首页> 书评> 正文

凶年纪事《库切的“盛世危言”》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08:39:24
  • 70

迄今为止,围绕着库切这本《凶年纪事》仍然是无休无止的争议和疑虑:争议来自政治方面,很多人惊讶地看到这位老作家在书中为“9.11”事件之后的残酷的恐怖主义袭击辩护;疑虑的则是另外一方面,《凶年纪事》极具“陌生化”的***方面的革新,是不是意味着这位曾荣获诺贝尔奖的作家的创作生命正逐渐地衰退?

事实上,我们很难撇清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文学涉及人性,政治亦是如此,尽管他们关注的是可能是人性的不同方面。马尔克斯曾说,不关心政治是一种罪过。但库切也在书中承认,以我们有限的力量改变国家的形态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确势单力薄。有时候明明看着战争、暴力和恐怖事件发生,却感觉无能为力的时候,作为个体存在的人都会有一种深深地耻辱感。假如说库切在《凶年纪事》中最想表述什么主题,那就是这种对丑恶政治和人类相互残杀无能为力的耻辱感。库切在书中的随笔《关于既有思想》中称自己的政治态度是“无***主义的遁世的悲观主义”:无***主义“乃因经验告诉我,政治的错谬正是权力本身”;遁世主义“是出于我不相信那种变革世界的意愿,对于那种受权力驱使的思路表示怀疑”;悲观主义“因为我是怀疑论者,相信在事物的基本方面不会有什么改变”。他还说之所以如此悲观是因为蔓延自身的一种原罪观念作祟,人类永远不可能完美。用这种有色眼睛打量周围的世界,自然对任何集体性的组织和行为,对***任何的权力都会有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反感。书中开篇论国家的起源,论霍布斯笔下的利维坦,论黑泽明的电影《七武士》,论恐怖主义,如此等等,都可看做是这种本能反应的表现。如此以来,倒是不难理解他会站在恐怖分子的立场上为那些自杀性炸弹袭击者辩护:那是一种个体面对强大的国家组织的时候无力而绝望的表现,用自残身体的方式表达出一种绝望的愤怒和最后的嘲笑,而这样决绝而残暴地场景往往会在人类的记忆中存留永久。某种意义上说,恐怖主义本质上是对记忆的摧残,因为人类记忆的创伤最难弥补和缝合。

幸好作家还能写作——我的意思是说,当面对丑恶的政治和现实无能为力,面对国家以正义的名义发动的暴行感到绝望的时候,作家可以选择写作,而不是用那种自杀式的极端手段抗议世事的不公,此刻的写作不是逃避,而是反抗。文学可以是一种道德力量。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言,一位坚守文学岗位的作家必然是一个思考道德问题的人:思考什么是公正和不公正,什么是更好的和更坏的,什么是正义和邪恶。但作家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并不进行直接道德说教,“严肃的小说家是实实在在地思考道德问题的。他们讲故事。他们叙述。他们在我们可以认同的叙述作品中唤起我们共同的人性,尽管那些生命可能远离我们的生命。他们刺激我们的想象力。他们讲的故事扩大并复杂化我们的同情。他们培养我们的道德判断力”。因此,请记住,尽管库切在《凶年纪事》中大谈特谈各种政治问题,但它还是一本小说,一种叙述,一个具有开始、发展和结尾的故事。那些书中占据大量篇幅的“危言”“随札”不过是小说中的部分情节。如果按照小说“虚构性”的这一特质来衡量本书,许多对库切政治性言论的批评都是无中生有。我想这就是库切写作时候最为高明和巧妙的地方:可以涉及大量的政治,但是文学绝对要高于政治。用小说发挥政治影响力,而且不给那些无聊的政治批评者留下话柄。

很多批评家对《凶年纪事》独特的排版和分栏方式表示疑虑。从书的内容看,它共分为三栏:上栏是《危言》和《随札》这样的评论性随笔,占据全书的三分之二篇幅;中栏和下栏从不同的角度讲述一个老作家C和一位年轻丽人安雅之间的交往的故事。这种独特的形式革新给人带来新鲜感的同时也读者的阅读设置了无形的障碍。书中《危言》和《随札》是最为重要的部分,不但是老作家有感于世事混乱无序所写下的文字,也是安雅与之交往的重要见证:安雅进入老作家的生活正是以整理这些手稿的名义。假如安雅代表了一个普通人对作家写下的那些随笔的看法,她认为只要不是你的错,就不需要为此负责,没有必要对其他人的暴行感到罪欠和耻辱。但是小说的结尾部分中安雅因为男友羞辱老作家,愤而与其分手已经无声地证明了我们不可能对别人的暴行视而不见。她已经受到了老作家书写下文字的影响。库切用这个情节证明了作家存在的意义:也许不能影响一个国家的变革,但却能通过文学影响身边的那些读者。文学与政治之间,是一场无声的永恒的隐秘的战争。

似乎库切在写作本书时已经预料到了众人对他创作力逐渐衰退的质疑。他在《随札》中说,许多作家迈入老年之后文笔会日趋松散,人物和情节都会呈现程式化的一面,这种症状通常会被认为是创作力衰退,创作欲望不复当年,“然而,就内心情感而言,同样的变化也许可以作出不同的解读:譬如一种解放,一副堪当大任的清澈头脑”,也许这种变化只是证明“自己远非衰退,而是摆脱了从前像是禁锢他的诸般镣铐,使他真正能够直面自己的灵魂问题:该怎么活”。我们该怎么活?假如一个人的灵魂不能承担整个世界的恐惧的时候,别忘了还有写作和文学。正如桑塔格说,文学是进入一种更广大生活的护照,也即进入自由地带的护照,所以文学就是自由。尤其是在一个阅读的价值和内向的价值都受到严重挑战的时代,文学就是自由。

思郁

2009-1-13书

凶年纪事,【南非】J•M•库切著,文敏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定价:32.00元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