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日,人们总习惯从历史中寻求慰藉。
唐宋明清烂熟之后,民国亦成为热炒之地,从才子佳人到政要显贵,均已挖掘殆尽,如今大商巨贾也成被史家倾心晕染,希冀从中解出民族商业命脉的秘匙。在说史书籍泥沙俱下今日,傅国涌先生的《大商人》可谓其中佳作。书中截取了张謇、荣氏兄弟、穆藕初、范旭东、卢作孚、刘鸿生等影响中国的实业家一生沉浮,浸透半个世纪前的沧桑往事。之所以说是实业家而非其他资本家等词语,这除了民国企业实业报国的传统之外,更表示了作者的一种价值取舍,所谓实业家并非仅仅以累计财富作为唯一目的。
从宏大历史而入工商掌故,傅国涌有着更大的野心,在对民国工商业巨头的书写中,他也希望能够借此完成本土工商业传统的一个追寻。他试图回答自己的一个提问:从洋务运动算起,中国的企业史已接近150年,那么中国企业家的根到底在哪里?固然,从轮船招商局、电报局、华盛纺织厂、中国通商银行,以及汉冶萍煤铁厂矿有限公司等企业来看,李鸿章、盛宣怀、张之洞等“官督商办”的传统由来已久,但是这些所谓 “官商”仍旧是把商业执为末端,仕途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也就是傅国涌所言“这些企业在他们眼里仍不过是“用”,而不是“体”,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他的目的还是为维护建立在传统农业社会基础上的集权体制之“体”。”
傅国涌将中国的近代企业家群体从出身分为五类:一是以张謇为代表的绅商型,一般源自拥有科举功名与官场背景;二是商人型,以荣氏兄弟为代表; 三是买办型,如朱葆三、刘鸿生等人;四是回母土创业的海外华侨,比如烟台张裕酿酒公司的张振勋;最后则是知识型,比如范旭东、穆藕初、卢作孚等人。尤其是最后一个类型,傅国涌尤为欣赏,认为他们在在近代企业家阶层中他们最具创造性和现代精神,虽然这批人在创业之前既没有官场背景、从商经历、雄厚资本,却以见识取胜。总结来看,民国这批企业家之所以超然同辈,不仅源自他们筚路蓝缕开创了中国新式企业,更在于他们谋事业不忘家国的情操,他们对于立宪、公益等公共活动热情今天看来仍旧令人感慨。
回首百年,只有中国的新式企业才是真正转向传统农业格局的告别,南通状张謇弃官从商可能才是挥手告别旧体制。十五岁参加科举角逐,四十二岁的张謇在翁同稣提携下成为状元,达到旧体制读书人的巅峰,但是张謇心有不甘,一次雨中跪迎慈禧的经历已经使得他“三十年科举之幻梦,于此了结。”此外,一方面日后他不可避免地卷入“帝党”与“后党”之争,翁同稣的失势难免波及与他,而另外一方面他又有心“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各方面因素最终促使他走上实业之路,1897年创办了大生集团,意蕴取自“天地之大德曰生”。
创办企业成功之后,张謇又进一步推进地方自治,尽力将南通改造为一个现代化的城市,造福一方百姓,这算是民国企业家中一个典型。从梳理民国工商历史中,傅国涌赋予企业家四个特征:第一经济创造力,二是核心价值观,三是社会责任感,四是管理制度化。
一战的时机成就了中国的民营工业,这截然而止的几十年刹那光华成就了中国历史最优秀的一批企业家,他们的胸襟与视野超越了前人,亦成为后来者的光荣传统。谈他们的成功,也不能不说他们的失败,外因有之,内因亦有之,但是来自***的盘剥则更令人唏嘘,从军阀到国民***,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张謇的大生的失败来看,支付大量官利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即使筹办期间也不能避免,这还是最明白的一种做法,其它各种***裸手段就更为恶劣,甚至可以直接绑票,解放初期,荣德生不肯离开国内也是因为厌恶国民党“抽税之狠,不知人困”,直言“我不相信共产党会比国民党还坏。”
据说,胡适在张謇死后曾经评价“张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这也几乎成为民国工商业巨头的宿命谶语。掩卷沉思,这代大商人取得进步均是“得寸进寸”的改良式成功,可惜时不待人,大多折戟途中。新旧交替之际,商业总是最为敏感。民国的大商人蜕变于旧体制,却始终无机缘创立一个新体制,他们的一生也是左右突围而不得,可谓历史的大悲剧。对比今昔,如果我们还在继续沉湎于胡雪岩式的循环,那么也许就是历史的局部退步。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38:5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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