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的愛《爱是利刃还是创伤?》

《至死不渝的爱》在伊藤故事里是少有的好结局，尽管爱让人感觉这样残忍。可是看过余篇《白衣少年》后，我觉得温暖。在我看来这是一本讲述爱情的书。

可能和我同时代的天底下每个女孩和从女孩时代走过来的女人来说，最早接触爱情这个词大多是从童话里。爱情纯真美好，最后结果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承认这的确让我感动。

从清水玲子起，我渐渐明白，爱情不只是感动这样纯粹而简单。到伊藤润二时，我开始体会达利所说——真正的爱情不是利剑，而是创伤。暴力照进爱情。天空之下，遍是为爱所伤的人。可能很多很多人在成长过程中都遭遇过对爱情从憧憬到受伤到失望甚至绝望幻灰的过程。《至》里的那许多人也概莫能外。

坦白说，在我看来最伤感的是学校里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也许重复出现在很多人的初恋里——

龙介与绿是幼年时代的伙伴，旧日友谊成长为懵懂爱情后，他们是少年时代的恋人。这阶段的爱情矇眬天真，真诚却不单纯。因为爱情里还有第三个人，就是绿的好友玲枝。

玲枝亲切美丽而且善良。她与绿的友情是经过中学时代绝大部分女生都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朋友，分享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心事。包括秘密。包括每个少女都有的情怀。然而当友情遭遇爱情。往往我们希望爱情专一排他。我们这样***地背弃友谊为的就是不分享。第三者永远是***的吗？在玲枝身上，我们看到自私、谎言、偏执、背叛。同时我也伤感地看到了无助、煎熬、压抑、渴盼。

童年的龙介不懂得出口伤人，少年时代依然不懂。也许年少是一切粗暴武断、不留耐心的因由或是借口。总之被玲枝百般纠缠的龙介，再三地对玲枝露出他最狰狞的一面，大吼着让玲枝滚，最远最好。此时的龙介也是无情的自私的，同是也是无心的无助的。可这样无心的伤害，最后让玲枝走向了死亡，在墙壁上留下从身体里喷溅而出的鲜血。此时的我仿佛听到喷溅而出的风声。

爱情回到两个人的世界，可是我们饱受煎熬的心却不能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从前。龙介抗拒着绿，他们挣扎在浓雾里迷路的十字街头。当代表着厄运的黑衣少年这样接近他们的时候，担心与挂念从爱里喷薄出来，瞬间驱散浓雾与危险。

尽管如此，深爱对方的两个人依旧不能回到最初相爱的时光。因为从一开始龙介就固执地认为这一切悲剧的发生都源自他不负责任的几句童言——

他固执地认为是他的话让绿的阿姨绝望自杀。他固执地认为他对所有十字街少女的自杀负有责任。他固执地认为自己不能再重新面对绿的美好、爱情的美好。因此他固执地拒绝着绿，尽管他自己也承认他对绿的思念与日俱增。

那么何为痛苦的出口？爱情的出路何在？龙介没有逃避。他想，这一切都与“教唆”街口算命人们自杀的黑衣少年有关联。他想，他有必要找到这个黑衣少年。当然此时的龙介并不是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也许在龙介心里，他事实上是拿这种弥补当做对自己、对绿、对爱情、对那些死去的人歉疚感的一种救赎。我想此时的他，还是把这看做是出路，救命稻草一样的执著追寻着。此时的龙介还没有把这当做是他的责任。

也因此，当他面对好友手岛质疑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再笨也不会笨到重蹈覆辙”，在我看来，这不光是对手岛解释，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保证，是深深的自责之下无助的呐喊。

让人无助的，还有事态的发展。所有人都怀疑龙介就是十字街头美少年。这里面有曾经单恋过玲枝的少男们，有盲目固执地爱上街头黑衣少年的少女们，有警察，有认识不认识的很多人。最糟的是，还有玲枝和手岛，他们俩个推动事态向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如果这时还有人相信龙介的话，我宁愿相信还有绿，而不止是龙介的妈妈。

可是这来自绿的最后的一点点信任与温情、最后一点点爱情的无畏与纯真也在流失。如同手里握着一捧水，眼睁睁地看着它顺着一切缝隙这样流去。

此时的绿，失去了少女对爱情天真的向往，嫉妒扭曲了她美丽的脸孔。当绿一次一次将那些深陷盲目之爱的少女们写给龙介的情书泄愤一般地撕扯得粉碎时，我惊惧讶异之后悲哀地感到绿也将步向死亡。难道最真诚的爱都必须要以死亡做为终点吗？两情相悦也不能摆脱这种如同被诅咒的厄运吗？

果不其然。

龙介已不堪重负，他已经无力再对绿隐瞒，既使是白色的谎言，龙介也已经无力给予绿欺骗。

绿终于还是知道了龙介抗拒她的原因，并非是不爱她。可是原因远比不爱要来得更让人无法承受。绿终于知道这十年里的前因后果。绿终于明白了她与黑衣少年有切不断的纠结渊源。绿终于也因为这纠缠被黑衣少年下蛊一般地去按他所说——恨龙介。绿也终于如同其他遇见黑衣少年的少女们一般，深陷在深恨与深爱的矛盾中，一次次将自己与龙介折磨得心力交瘁，一遍遍地眼睁睁地看着爱情的伤痕累累，一回回地无助于伤痕照进爱情的头破血流。

最后绿还是死了，她死在街头。我看到浓雾中，绿钝重粘稠的血液仿佛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喷挤出来，汹涌地飞翔起来。好像耳边又一次听到玲枝死时血液轻薄的呼声，如同风声一样。

绿最后的那句话，非常伤感。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怅然。只能无数次地看到绿弥留中的话，无数次地怅然——“他叫我恨你一辈子…这样…我就算恨你一辈子了对不对？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必…恨…”

我想最后的绿终于得到幸福。当知道真相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畏地相信与坚持着爱；因为这样深重的爱，所以也无法纯粹而残忍地恨。可是这种方式，结束了爱恨纠缠与煎熬。我想绿终于可以放手。绿终于给自己的心找了一条出路。虽然是条不归之路。

爱情的脸孔。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知道它的模样。每一个人都按自己心中的模样在寻找。可是这么多人无法得到，这么多人得到也不能善待，这么多人得不到就索性将它扭曲与扼杀。故事里的爱情，哪一桩不是由爱生恨、由爱至亡？

惨叫之夜里，绝望的不光是自杀的少女们。还有我在这样无助地失望着。然而龙介却在刹那间成长。

悲剧的根源一一揭示出来。偏执的爱。轻率的爱。梦想中的爱。现实中的爱。纯粹的爱。自私的爱。占有的爱。无法宽释的爱。背弃责任的爱。当然还有爱的那一面——憎恨。交汇纠缠。至死不渝。

刹那间龙介把结束这一切当做责任。他带着比刀还坚硬的决绝冲进死去的少女中。他带着巨大的痛苦与坚定冲进亡魂中央。然而我在他的脸上还看到了恨。他的恨在庞大的爱恨交错中被吞噬掉。以恨搏恨。龙介没有战胜黑衣少年。他死了。此后的浓雾中，依然每天夜里都充斥着对爱至死不渝的少女们的惨叫…每天晚上…每天晚上……

故事却并没有至此结束。坊间开始流传一个传说——你有听过一个“白衣美少年”的故事吗？听说啊，如果去做十字路口算命，要是遇到他就会得到幸福哦…

都没有结束。龙介也没有结束。至死不渝的爱也没有结束。至死不渝的恨也没有结束。可是我看到这里忽然觉得平静。

大概是看到《至》三年以后，我才看到余篇《白衣少年》。很多人说是狗尾。可我不这么想。因为爱与恨的较量没有结束。成全与摧毁的抗衡才刚刚开始。

余篇第一人称的主人公，不再是龙介。倒是和伊藤长得很像的一个中年人。依然是浓雾中的街头算命。主人公与曾经的龙介一样茫然于此。每一个人都执著于街头算命。就好像每一个人对于生活状态都不满意，这个城市充斥着失望、焦虑、无助、伤感。每一个人寄希望于别人能给予自己的困境一条出路。

主人公也一样。他甚至在街头请人帮他寻找一个快乐一点的死法。路人却告诉他一个快乐的方法——回答一百个路口占卜问题，浓雾就会散开。这个路人就是白衣龙介。

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主人公遇到了和他一样遇到白衣龙介的一对得到幸福的恋人。他们鼓进勇气去帮忙那些至死不渝的亡灵们。他们要亡灵忘记放弃。可是他们失败了。事实上，他们和黑衣少年一样，只不过是在告诉这些亡魂们——你们的爱得不到结果。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失败后的不知所措，让三人惧怕与退缩。这时白衣少年从浓雾中走来。他不厌其烦地平静安详地温柔备至地告诉每一个为爱喧嚣不已的灵魂——“会实现的…会实现的…如果你爱他的话…一定会实现的…去爱吧…你们去爱他吧…去爱他吧…”

于是浓雾中的夜晚中不再有惨叫，诡异地安静着。在汹涌澎湃的爱与不爱的猜度中、在追求与深恨的斗争中，黑衣少年依然被少女们围在垓心。可是少女们却安静下来。不再惨叫。不再喧闹着争夺他的爱。不再痛苦地尖声追问对他的爱情会不会有结果。

是龙介瞬间点明爱的真谛。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爱人。这样平静地爱着他。至死不渝。永不止息。终爱战胜了一切厄运，于是黑衣少年、少女们和龙介都消散在浓雾中。

故事到这里真正结束了。白衣少年和黑衣少年，绿和玲枝，至死不渝的少女们，焦灼的人们，喧嚣浮躁都平静下来。我觉得温暖起来。

我们还是回到主题吧。爱到底是什么？是龙介手中战胜黑衣美少年的利剑吗？是黑衣美少年伤害少女们的利剑吗？也许是自杀的女人们身上的伤口？也许是得不到成全时自毁的出口？是猜测中的暴力相加？

这些我都说不好，我不能肯定。此时的我想起林语堂的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上一个伤口。”听他这么伤感地说，就仿佛每一个爱情都必须带有一个伤口。生长着疼痛着煎熬着，也因此冷静地成长着，学着包容自制，学着珍惜与善待。

我相信爱有传承和轮回。还记得故事的开始吗？龙介的父亲给占卜恋爱的少女的回答——“你的恋爱会很顺利的，你就积极点，试试看吧。”

一个真正懂得爱的人，不会去自私地摧毁或占有，他也不会拿爱当利刃或是创伤。

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别人的那些人，那些聒噪喧嚷的哲言，那些拿爱当利剑或是伤口的人。说到底最爱的还是自己。要给自己成全。要给自己想要的生活以完满。若得不到终生不能放手。乃至至死不渝。说到底这不是爱。

比如遇到黑衣少年后的玲枝。比如纹身的烦恼女人。比如那些不肯平息的灵魂。

我不肯定绿是不是在最后的时刻明白爱是什么。我也不肯定我知道爱是什么。但是我相龙介他知道。至少他比别人要对爱有更深刻的领悟。我相信他是个有爱的人。我相信他的爱永无止息，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