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影像
——塔可夫斯基的摄影
廖伟棠
随着摄影集《一次》和《和安东尼奥尼一起的时光》两本书的出版,加上在世纪坛搞的大型摄影展“地球表面的图画”,德国导演维.文德斯作为一个摄影家的才能也为国人深为推许,虽然他的摄影正如我在评论文章《摄影师如何反抗观光客身份》中所批评——只不过是一种高级的观光客摄影,一如他的电影不过是高级的好莱坞片一样。
其实导演中喜欢摄影的大有人在,因为电影和摄影毕竟都是影像艺术。张艺谋当年凭一本自制的风光摄影集考进电影学院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现在我要介绍的是不太为人知的前苏联伟大导演塔可夫斯基的摄影作品,他的摄影,比观光客摄影高出可不止一个层次。
我猜知道“雕刻时光”咖啡馆的人在本文的读者里占了一半,知道《雕刻时光》是塔可夫斯基的自传的人又占了这一半的一半,但知道塔可夫斯基的摄影集《瞬间的光》的人,可能寥寥无几。因为这本摄影集今年才公开出版(2004年出过限量版),虽已放满欧洲各大艺术书店的显赫位置。这很可能是塔可夫斯基第一本正式出版的摄影集,作为塔可夫斯基迷/摄影评论者的我在挪威的书店见到,当然毫不犹豫买下。这本书除了收录了60张彩色宝丽来照片之外,还穿插了很多塔可夫斯基的诗句,简直完美。
电影史给塔可夫斯基下的标签是“诗意电影”的大师,此言不假,观看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犹如阅读俄罗斯苦涩又灿烂的白银时代诗歌。除了他史诗式的时空构架、细节中的复杂隐喻,他更让人感到“诗意”的存在的就是他的影像本身,熟悉塔可夫斯基电影的人应该对这些镜头印象深刻:《潜行者》中黑犬走过水道回首的一瞬;《牺牲》中众人远望起火的别墅那一幕;《安德烈.卢布耶夫》中,在冬季将尽,小溪纵横,暴雨过后,一匹老马在溪旁饮水那一幕和人们跪在烧毁的教堂中仰望雪花飘降的那一幕……如此影像,数不胜数。
而《瞬间的光》里的摄影更私密、更深沉,它的诗意潜行于日常生活的零碎光影中,绝不张扬,却弥漫比电影更浓郁的俄罗斯的忧郁。这些照片也都以宝丽来拍成,特殊的感光涂料细腻地抓住了微妙的光,那是诗人的敏感才能感到的空气中的悸动,看似平凡的画面却能看出摄影者的悲伤和怜惜,就如诗句“我以残损的手掌触摸这片大地”所传递的感觉。照片分为俄罗斯和意大利两个部分,也即塔可夫斯基流亡欧陆生活前后两个部分。俄罗斯的部分,塔可夫斯基好像已经预知到将要离开这个母亲的国度,镜头一再低回在他的家庭周围:他的妻子、儿子、狗,一切都笼罩在俄罗斯的秋日光线中,一切都仿佛永留,但一切都在流走。意大利的部分,都让人联想到他的《乡愁》和《牺牲》两部电影,有一种安静的异乡情绪流淌其中,仍然委婉地暗示着前者——俄罗斯的缺失。
流连光景惜朱颜,这句话更适用于塔可夫斯基的摄影而不是电影,因为在这些寂寞的宝丽来影像中,塔可夫斯基把他对“时光”的感触潜藏得更深,没有神话的位置,日常生活却因此更为悲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34:4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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