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多鹤《生活的行云流水》

一天讀完嚴歌苓的《小姨多鸖》，就是一天穿越了 20，30年的人生。本該是沈重的，嚴卻輕描淡寫，用她女性特有的溫柔一筆帶過。看似不著力，人物反倒更加鮮明，因為人生正是這樣過的，他們的生命，就是這樣，看似不著力，卻無處不刻有艱辛苦楚，有血有漯。嚴寫的不僅是小環，二孩一家子，她寫了兩個民族。也許是五千年的道德說教太沈重，打打殺殺太沈重，五千年之後仍頑強活著的民族，硬生生地走出了這樣“舉重若輕”的一條路，硬是把日子“湊合”著過了下去，滿是生命力。就像小環。沒有誰會不喜歡小環的潑辣溫柔，和她從骨子里透出的善良。那也許該叫中國式性感，不是磁做的，無才便是德的中國娃娃，而是洋溢著－浸透了－生命力，向生活而生，入世務實，柔中帶剛充滿韌勁的女子。連說話都透出生命活潑潑的力量，擋也擋不住。於是也就沒有甚麼可以阻擋他們不斷地向前，拉著生活也好，被生活拽著也好。因為小環，生活那麼可親可愛。沒有甚麼“必須跨過這道檻”，而是“沒有甚麼檻跨不過”。在一個男權了超過5000年的古老國度，就是這樣“水做的”女性讓生活綿延下去，不被道德說教，打打殺殺，明爭暗奪⋯⋯而壓垮。

二孩。沈默的駱駝。是用自己的脊梁托起生活的人。小二孩，正是他的傳承。典型，但是寫的很有力。這就是我喜歡嚴的地方了。她的小說厏一看大大咧咧像是男性的筆法，再加上話題又重，讓人以為是個大刀闊斧狠心腸的人（就像俞華寫兄弟）。可是她下手很輕。好像是捨不得她的人物受太多的苦似的，再大的風浪，她都會筆鋒一轉地過去。哪件事不可以寫得讓人心驚肉跳百轉千回，但是哪一次不是被看似自自然然地結了尾，好像是她加了層濾鏡，將最心酸的，最痛苦的都過濾了，好像是我們回頭看自己的生命一樣，當初再“不過了”，也會變成生命河流中的小浪花一朵，滌掉了任何激烈；或者就像看默片，哪怕感受到衝突的強烈，也已經不是直觀的***裸的強烈，而是從感官滲透到心裡，在心裡共鳴的激烈－於是她所做的不僅僅是陳列出20，30年跨度的生活和悲喜，而是通過悲喜生活寫進每個人的生命，血液。是翻看自己生命也會生出的感慨，是作為一個民族一員而固有特徵（identity）帶來的情感。這樣深層的共鳴，反倒是直截的，毫不掩飾的展現生活無法企及，比如兄弟，讓人記住了它的慘烈，卻不會覺得“那就是這個民族的生命力和生活啊”。也許也是嚴女性的細膩。整個小說框架設定的剛，和細處充滿關照的溫柔，不僅讓小說的情節很好地延續，也讓小說有了跨越小說本身的可能－我們會相信它的結尾不是結尾，我們能夠想像小環，二孩，多鸖，和他們的子子孫孫接著活下去的情狀。

所以，它也必然是人物超過情節的小說。小環和多鸖塑造的很成功，二孩則有些模糊。

中國，日本，本來是很尖銳的，交織著算不清的“恨”的入筆點－從一開頭嚴就把它表達的很清楚：受害者不僅僅是中國一方。一直到最後，她都在重複：沒有也不可能做到所謂的“清算”；本來各自都背負著很多歷史和個人怨恨的小環，二孩和多鸖，到最後成了一家人，三個人竟缺誰都不行－不僅如此，而且多鸖和二孩無法自拔地相戀一生，就像小環和二孩一樣。雖然寄託著作者美好的願望，但是仍然讓人莞爾；像多鸖的信一樣，這些充滿了“但願”的想法輿話語相當的美麗。

用“行雲流水”形容生活太過輕巧容易，但是跨越了幾十年的嬉笑怒罵，這是我想到的第一個詞語。如果不是行雲流水地過去，如果處處阻塞或是處處湍急，哪裡扛得過時間？剩下的只有多鸖看到的那黏稠到結成凍的血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