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断断续续看了库切的《凶年纪事》、梁文道的《常识》和桑塔格的《同时》,都很喜欢。其中,库切书的“危言”、道长书的“窥视世界的局部角度”和桑塔格谈论911及后911世界政局和美国现实的文章,此三者在话题上有着很大程度上的一致性,完全可以比照着来读。看看对于这个世界,一个目前澳大利亚的南非中年男人正在想些什么,一个美国已经故去的女人说过些什么,一个生在香港长在台湾的中国青年男人写了些什么。2001年9月11日当日,桑塔格在柏林撰短文回应这一人类灾难,通篇文章充满人道情怀,而文末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自问与自答:“谁会怀疑美国是强大的?但美国并非只需要强大。”她当然谴责公然屠杀无辜民众行为的不道义,而她也深知这一行为本身及其背后原因的复杂性。美国,这个被袭者,同样应该反省自身。但是巨大的恐惧及其激发起来的盲目爱国主义使世界不可逆转地形成民主自由卫士和恐怖基地分子的两极对立,谁同情恐怖分子,那就是与民主、与自由为敌,没有商量的余地。恐怖分子在美国,大约如西-藏在中国一样,不是怎么谈的问题,而是免谈的问题。于是,有了关塔那摩湾这样的法外之地,种种惨行却不被认作罪行,而是理所应当,于是,阿富汗陷入无休无止的灾难之中,于是,巴以之间八年后依旧战火如昔,于是,伊拉克的人仿佛没有资格享受和平……于是,就是激进派在大量地持续不断地繁殖着。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梁文道的《常识》“序言”里写道:“只有一种情况能使时事评论不朽,那就是你说的那些事老是重复出现。几年前发生过矿难,评论家费煞苦心地分析它的成因,推介善后的处置,指出杜绝它再度发生的方法。结果它不只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频密地发生。如果时事评论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现实,那么现实的屹立不变就是对它最大的嘲讽了。任何有良心的评论家都该期盼自己的文章失效,他的文章若是总有现实意义,那是种悲哀。”对于一本时评集来说,这段话放在封底很是耐人寻味。这段文字的意味在读《常识》时还不是最深刻的,毕竟它就写作于最近两年,而在读桑塔格中文新书中论及2001年前后的国际时局时,对照现状,才会更加有感触。在桑塔格的前部分随笔中,话题、文风还是一贯的,但因为编者、桑塔格儿子戴维•里夫的前言介绍,加上知道这些文章的写作日期已经是桑塔格生命的最后一段,于是总是在文中时不时地看到关于死亡的字句,或许是因为先入情绪的关系,对这些会格外记住,也不免伤感。可读过911的文章后,进入桑塔格的讲演文稿,那些都是讲出来的话,分明这个坚强的女人依然在大家耳边努力地说自己的想法,讲现实的真相,读着,一时间竟也从伤感中慢慢出了来。
在德国“和平奖”的颁奖礼上,桑塔格做了“文学就是自由”的发言,里面的很多想法和观点,从她晚期的小说《在美国》中也得到了不同形式的呈现。而我特别记住的,却是她讲道:
我一生把不少时间和精力用于试图去除两极化的思维方式和对立的思维方式的神话。放到政治脉络中,这意味着赞成多元化和世俗化。像一些美国人和很多欧洲人一样,我更愿意生活在一个多边的世界里——一个不是由任何国家(包括我自己的国家)独霸的世界里,可以在我们这样的世纪——一个看来将成为另一个由各种极端和恐怖构成的世纪——表达我对一整套社会改良原则的支持——尤其是支持弗吉尼亚•伍尔夫所称的“宽容所包含的忧伤品德”。
读到这里,我突然就想起梁文道先生,我觉得这大约也是他的追求,这几日他在内地做活动,看起来温文尔雅,他的为人和为文都完全不是桑塔格那种枪打似的风格,可在文字的背后,他们对于良知、多元、智识、公正、道义的吁求却是惊人的一致,大约因为对人类之善的相信,所以说起话来,无论姿态是强硬还是温和,底气却都那么十足。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曾讲,自己到晚年突然意识到,只有个人和人类才是真实的,国啊、族啊、姓啊都是虚无的。这句话也很值得人省思。我由此想到,固然看起来,那些文字对于国家、世界现实仿佛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无疑问,对于个体对于人类来讲,他们的文字是存在和生活的勇气之源。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27:2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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