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哀伤《回眸》

文/素衣 2009年1月3日

佛前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与你擦肩而过。

此刻夜色阑珊，我正坐在几台前翻阅一本小小的册子，是一本多年的册子，禅语，书页淡黄绵软，有经年沉香的味道。突然看到这句话，心一下子轻轻跳跃起来，淡淡的，薄薄的，有点暖，有丝凉，又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在里面。屋外是寒冬，阳光普照，空气却是异常的寒冷，有远行的鸟擦着窗棂偶尔飞过，留下一道细微的弧线，瞬间消失不见。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记起青春年少时读席慕容的诗，懵懂的心第一次觉得人生迷离未知，长亭短亭，折回之间充满不可把握，心就觉得无奈的痛。人生一世，我们期望太多，想要把握的东西太多，可是许多的瞬间偏偏是我们不可把握的，一瞬间，一瞬间啊，青涩少年已长成落寞中年，回眸之间千山万水，内心的海潮起潮涌，俱往矣，回眸是喜更是伤。

就像一棵树，刚刚还是枝叶繁茂，只不过是眨了一下眼，再回眸，叶已飘零，清风明月依旧，树下等待的人已不在。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俱往矣，华年不禁过，惆怅满怀，哪还忍回眸。

犹记得当年听程砚秋先生的《锁麟囊》时的情形。“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那年的我只有十七岁吧，白衣白裙，长发飘飘，顾影自怜，忧郁哀怨，若人怜，若人爱。刹那间，惘回眸，时光已驾鹤而去，再不能复返。

犹记得当年那个如三毛一般的女子，二十一二岁，青春灿然，常常身着仔裤体恤脚穿一双白球鞋去旅行，和一些心境相同的人厮混，不觉日月绵长，不觉年华似水，将大把的光阴虚度。不怎么读书，不怎么写字，好年华本来就是最美的书最好的字啊。终于在一次旅行中邂逅了一个男子，他拉着我的手攀越山路险峰，为我写诗，若我哭，给我买冰糖葫芦吃。相爱和分手像梦一样，人生无常，刹那间两颗心已远隔千山万水，再回眸，心已平静如水，心已淡然。

犹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位朋友，与他的第一次神奇相遇，一起参加笔会，他为我作的画，画面上一个小女子任性刁蛮的笑容，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刁蛮如精灵，善良如天使。犹记得当年的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我们一起在雪中嬉闹，互相向对方掷着雪球，不论谁被击中了，我们都会一起放声大笑。如今时光过去二十年了，我仍旧还能够清楚地看到彼此的当年，青春少年，激扬文字，将所有的热情肆意挥洒。只是今天，隔着二十年的岁月长河，我和他的友谊早已趋于平淡，各自诸事缠身，不常见面，不常记起，只有逢年过节偶尔的一个短信，一个电话，记忆的闸门才会突然跨越千山万水，豁然洞开，天南海北，电话两端的我和他也只有在感叹好时光难再中相互道声珍重罢了。

犹记得那年出车祸，满脸血水和泪水，一个人无助地站在冬天凛冽的寒风中，不能举步。路边一个小店里出来两位中年的妇女，一个帮助我推车，一个用力扶着我，先是将我带到不远处的一个诊所里简单包扎，又冒着寒风走了一个小时的长路将我护送回家。因为惊吓和伤痛，我只顾扑在妈妈的怀里哭泣，却忘记了问她们的姓名。如今又过去了很多个冬天，无论是季节的冬天还是人生的冬天，每每坎坷难行，我总能想起那年寒风中她们热情的笑脸，那样温暖，那样贴心，那样让我不觉孤单。

犹记得一位曾经的闺中密友，我们曾经无话不谈，她娇小瘦弱，我纤细高挑，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中，我们有八个小时在一起，一起叹息，一起感喟，一起抱怨，一起进退。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向他人说起她，我说她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说着这话的时候，我从心里感到是那样的知足和快乐。一直到有一天，她为了一己之利弃良心而不顾诬陷我的笔迹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面前，突然之间，天塌地陷，我是那样的心灰意冷，心痛的泪怆然而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她坚决交绝，从此形同陌路。因为曾经真心付出，伤害成为盘踞在心底的硬伤时至今日仍不能愈合，不能回想，偶尔想起仍旧心痛不已，不能释怀。更不能回眸，回眸已悲伤到无言。

因为人生经历太多，无论欢喜或者凉薄，曾经的光阴都禁不住回眸，柔肠百转，回眸徒添惆怅。

可是，曾经的过往是印在心上的花红柳绿，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如何能够不回眸？

写到这里，耳边响起《牡丹亭》中杜丽娘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唱腔婉转入心，整个人便发呆了过去，不知道是杜丽娘在唱，还是我在悄然独吟。

时光恍然，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佛的恩泽终于顾我，一个人奔走的路上我曾经与许多个相通的灵魂遇见，相携或者相伴，也曾经与一些相悖的个体遭遇，因无缘而交绝。回眸处每一寸光阴都有禅意，而我的人生也终会因了这些无处不在的禅意而逐渐趋于圆满。“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人生的欢喜凉薄，不忍回眸，回眸却又美到惊心动魄。曾经的青涩少年，肆意张狂中难弃中规中矩，而今渐至中年，却开始分外看轻了功名利禄，看重了尘世间的了了尘香，一颗素心清白无暇，却又耐不住的想要我行我素，发飙了去。

但愿老了的只是记忆罢。————我想做这样一个女子，老了却还怀着一颗童心，仍旧能够风情万种，一辈子抬着高傲的头颅，永不向谁低下。眼睛里有暂时的迷茫，更多的却是含着月光一样的透明清朗。尘世是一棵开放的薄荷花，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季的花香。

哪怕这弥漫在尘世的花香那么缓，那么幽，那么淡，那么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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