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从来的悲剧都是由好人作成》

想起若干年前看的那本《今生今世》；记得当时是同爱玲的《十八春》连着看的。那皆是一脉相承的调子。字字平实，可却有本事让看者心下满当。有句成语叫“秀色可餐”，他们的东西，便也是这般的“可餐”。

这几日下雨，蛰伏在家无所事事，便又翻出胡兰成的这本书来。兴许是年龄渐长的缘故，越看越品出些悲凉的调子来了。通常浙江这带的文人皆是山清水秀的，若是拿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来，有点类似于宋徽宗的“瘦金体”。透着那股子醉生梦死般的轻舞飞扬。偏胡兰成这厮，竟还夹带着京城的“痞味”。尤其看到佘爱珍这段，简直像啐上一口。只是啐好之后，竟不想弃之，偏还在那里有滋有味地读着，秀口秀心般地品着。

许是悲凉的缘故吧。于是在滋生同是天涯沦落之类感触的同时，便也献上自己无限的同情。写到发妻玉凤过世，他回家看到自己的老母亲坐在一贫如洗破败不堪的家中。中国人历来都是“衣锦还乡”，他却是“布衣奔丧”，这种酷灼的钝痛感如此强烈。然而，他只这样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此后二十年来，我惟有时看社会新闻，或电影并不为那故事或剧情，却单是无端的感触，偶然会潸然泪下。乃至写我自己的或他人的往事，眼泪滴在稿纸上的事，亦是有的。但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

每每看到此，我必落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受苦的。记得《红楼梦》开篇讲到甄士隐（将真事隐去）家在上元节（元宵节）那天突遭大火（祸），其实是曹家遭祸的开始。之后一切所谓盛世，是海市蜃楼般的末世了。一切的一切，皆为粉饰。

爱情亦是如此。从来的悲剧都是由好人作成。爱玲曾对胡兰成说过句至理明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懂得他的“好”，便也就心甘情愿傻气的欢喜着。谁又料想到最后那纷纷的毁灭。于是她这才明白过来那样的好委实有限，是带疾的。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其实，这样的慈悲比不可原谅还要可怕。这般病态的慈悲，亦如之前傻气的欢喜，其实是已经到了末路了。

懂得和理解不应该成为等待的借口，而是离开的借口罢。

《十八春》连着之后的《半生缘》，再到《不了情》、《多少恨》；爱玲一路走来，虽是冷眼旁观，却比深陷其中的还要委屈。通常清醒着的人同时也不忘提醒周围的人清醒的人，自己最是受苦受难。好在大多数人还在红尘中挣扎，让这类人有点偶尔的醍醐灌頂，自己受再多苦，便也是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