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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比尔无聊一下:《我爱比尔》中从女性身份到文化迷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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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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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曾说过,《我爱比尔》这部小说完全与性、爱情是没有关系的,是写发展中国家的处境。它以阿三这个女子为代表表现其在与比尔和马丁两个外国男子的追求中因无当代文化的精神指引而逐渐走向迷失与堕落的过程的。本文依次分析此过程:

比尔在和阿三第一次对话中说,

“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你来告诉什么,我们看见了我们需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阿三回答道,

“而我也只要我需要的东西。”

粗浅看来,这是男女间一次挑逗的对话,男人只要男人需要的,女人只要女人想要的。但王安忆在此是要以比尔为美国之象征,阿三为中国为代表的第三世界之象征,那么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似预示了“南北对话”中西方是以高姿态来看待东方的,“并不需要你来告诉,看到我们需要需要的就够了。”东方,只是西方眼里的东方,东方也只能是由西方来定义的东方。特别地是,王安忆以阿三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来象征东方第三世界,并以“阿三”为名,颇具深意。在传统的眼光下,女子是柔弱、顺从和被动的象征。那么东方以此为代表,这暗示着从一开始,东方在与西方交往中就是弱势的,是由西方来规定的,似由其任意宰割的。

阿三和比尔在小说中就是以这样象征性的、符号化的身份出现的,他们确实是两个文化的代表,在进行着友邦的交流。在此需要注意一个时代的大背景,在全球化的跨文化交流条件中,由于媒体宣传的迅捷和必然的放大作用,交际双方在交际之前已经从其它媒介预知了对方之形象,并在交际中是以预知的形象来检验对方是否如此。但这种形象又往往是经过过滤的,和真实有差别的。这集中体现在阿三与比尔在“贞节观”上的误读中。导致阿三悲剧的根源之一也在此,与其说她爱上了比尔,不如说她爱上了一个美国文化的符号,并在与之努力贴近中迷失自我。

贞节,是一个女子最隐秘、最应珍惜的地方,不同的文化对其的态度可以触及一种文化的核心。以阿三和比尔对其的不解来象征东西方文化交际中的误读是恰当的。比尔根据自己所受的中国文化教育知道,中国女性应当极爱护自己的贞节,应该视贞操如自己的性命。故他感到崇高和恐怖,这是极可贵的,又是极抹灭人性的。但阿三不这样看,根据她所接受到的对美国人的认知,这是由于她自己的问题,没有充分挑逗比尔的能力,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努力向西方之性观念靠拢。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问题:

没有当代的中国文化!或者说,当代的中国文化是无根的。外国人想要了解中国之文化,那常常只能了解中国传统的文化,当代文化对他们来说只是残羹冷炙,只是西方文化粗浅的中国化。而当今的中国人却常常找不到自己,要么死守着传统,要么拼命投入西方的怀抱,没有一个缓冲的地带或者一个新的基点来支撑着我们的精神。面对多个精神世界,国人不知道要走进哪一个,要接受哪一套价值观念!而西方也是由多个不同国家组成的,也有着不同的文化。但当今是美国强盛的时代,全球化更意味着全球美国化,价值迷失的阿三只能不知所措地投入美国文化的怀抱中,当今的中国文化最似美国文化的粗浅中国化。作者以比尔这一美国人来代表西方文化,足以证明美国文化是当今西方文化之主导并能让阿三这一东方女子,东方第三世界国家之代表无可选择地盲目爱上。

可她并没有亲历西方人和西方文化的精神,只能作第三手资料的复制品,那幅“阿三的梦境”就是这样的产物。“你只要你的,我只要我的”,她只根据自己的浅解来理解西方的性观念,却因只学到皮毛而严重伤害了自己。她破处时的欣喜和对自己无经验的羞涩可以看出东方想要拥抱西方的急切心态。可东西方毕竟有差异,东方毕竟不是西方,她能吸引西方只因她的异国情调,那让西方人感到不同于自己的神秘。于是西方人会说“你最特别”,“你真奇异”,而不是你最好,你真美。无可消解的差异让急切拥抱后想要同质化的渴求不得实现,这是自身给自身造成的伤害。所以,阿三和比尔从一开始就命定般地存在着误解和矛盾,

“她不希望比尔将她看作一个中国女孩,可是她所以吸引比尔的,就是因为她是一个中国女孩。……她竭力想寻找出中西合流的那一点,以此来调和她的矛盾处境。”

问题在于,哪一点是可以让中西合流的?她找不到,很多人也难以找到。在西方发达而东方弱势的情势下,东西方文化要合流也只有东方改变自己来迎合西方。这不仅是政治和经济上的原因,也还有文化上的深层原因。文中也提及,“中国人重视的是‘道’,西方人则将‘人’放在首位。”西方文化似乎更把人当作人来看,于是成了普世价值而向全球推广,又乘着美国强盛的东方成了商业文化的全球扩散。

阿三越西方,离其源初的东方之神秘越远,也就越难吸引比尔。她对西方性观念的粗浅理解造成了她对比尔的严重误读。她原以为,她在性上如此开放地对待比尔,比尔一定会爱上她而带她回家,正如东方之西化,是想跟上西方的步伐,让西方带上自己而走向发达。可是西方的性观念原本就没有要求如此沉重的负担,性和爱是时常分离开的,比尔做不到爱阿三,他后来的不知踪向也如命定般地只给阿三留下“我爱比尔”的空头念想。

他们之间没有真实的共同语言和精神交流,更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极力迎合和男女间的一时嬉戏。“一点不错,她和比尔之间,真的,没有什么。”阿三只是按照对外国人的既定形象来理解比尔的,与其说她爱比尔,不如说她在不知不觉间只想找一个外国男人做男友。东方就是如此盲目地迷恋上西方,所以“走在马路上的任何一个外国人,都是比尔,又都不是比尔。”

阿三在文化上的迷失,精神上的彷徨也表现在她的绘画创作中。粗浅了知西方现代艺术的形象与抽象后的创作,却让自己对自己的作品感到陌生。因为不是自己的,所以会陌生;因为是盲目复制别人的,所以没有了自我。美国评论家也说,“这些画看起来与西方画几乎无甚区别,假如将落款遮住。”除了国画和西南染制品外,难道就没有其它的中国画?阿三所创作的到底能算什么?没有中国自己的东西。问题在于,什么叫做现代中国文化?我们从哲学、文化到音乐和绘画等等思想文化的创造都几乎完全接受了西方的模式,并统统和传统斩断了联系而没有了自己的范式。文化迷失会怎么样呢?没有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和位置。要有自我,首先得有一个他者,一个能意识到和自己不同的他者。但当自我混同在他者中,那就难以分清谁是自我,谁是他者。特别的是,这个他者还是先进的,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告诉你要发展就必须像他那样走。中国文化的当代处境就是如此,传统文化美则美矣,但在社会组织和思想观念上都有很多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借助西方的先进观念来对之洗练和批判,但何时能开出新的格局和境界就成了期待。

中西文化在形式上的粗浅拼凑定然不行,就如那阵宣传画风。但现阶段的中西合流只能是中国无条件地靠近西方文化,我们需要走到西方文化的最深处,她的核心,再来反观自己,才能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可如今的时代人们大多只能从美国那接受所谓的西方文化,这已是现代世俗商业文化,而丧失了对其传统的深厚贴近,这样,在已不愿做中国之后,粗浅和盲目让自己成不了美国,更成不了欧洲和西方!没有了自己的文化身份之后造成了自己不知自己是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阿三在遇到比尔这一美国男孩并且两人分离后还要遇上马丁这个法国男孩而两人又分离。

为什么还会有马丁?

马丁出生在法国东部与德国交界的一个小城,这是一个极富象征性的暗示。德国历来是欧洲的心脏,这代表着马丁身上流淌着深厚的欧洲文化,也即西方文化的正统血液。所以,即使马丁对西方现代艺术无甚见解,但他能够“像一个有道德的人明辨是非一样明辨艺术的真伪优劣”,因为“从米开朗基罗开始的欧洲艺术史,是他们的另一条血脉。”与骨子里继承的深厚传统相比,一个现代艺术又何足挂齿!一个拼命西化却只得到粗浅的现代西化的阿三是难以深入了解马丁的,作者于此用了精妙的比喻,“似乎,比尔是个从试管里培育出来的胚胎长成的,马丁却是一千代一万代延续下来的生命果实。而正因为马丁是这么一种自然的生物,阿三便觉着更加隔膜。”从毫无历史积淀又极度工业化和商业化的美国那里了解到的西方文化永远只停留于西方文化的表层,于是阿三感到隔膜。他们最后的分手是必然的,马丁让阿三不能再画画,似乎在告诉她,你根本就不了解西方。一个粗浅了解当代美国文化的人是没有也难以真正了解西方文化的真正精神的。她既不了解美国,也不懂真正的欧洲。“马丁和比尔一样显得朦胧,含糊不清。好像只是两个概念,而没有形象。”阿三的两次西化都是极度失败的。一个中国人永远也无法改变他的源初身份,他难以摆脱这个既定事实而学到西方文化的真正精神。正如中国再西化也只是一个西化了的中国,而不能够成为西方,西方对自己已有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对这一点的认识无不意味着希望的消解和自我毁灭的开始,因为难以找到自己的道路。

前进的道路破碎之后,阿三只能任意堕落。在她的堕落过程中更可以看出阿三并不真正了解外国人和西方文化:误认同胞为外国人,受不了外国老人的唠叨,在性上的大胆让美国人吃惊,最后无知无觉地进了劳教所。她的下降也带来了自认原先形象之高贵与周身环境之不满的矛盾。假如中国文化在自我迷失之后只能和其他更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之文化相混杂,那出路何在?

最后,阿三想起比尔,这是对原先美国梦的眷恋和不甘心希望的破灭。结尾的处女蛋颇具深意,处女蛋是珍贵的,要藏起来,不给人看;阿三也不应无条件地投入他者的怀抱中,隐秘的要藏起来,要有自己的思考。处女蛋是新生的象征,阿三的哭泣是对悔恨往昔的反省中力求重生。中国文化也应该在***中重生。

王安忆的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有着符号化的倾向,这不免有主题先行之嫌。但在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力求于此避免问题而让人物形象、鲜活。这篇小说的一个显见的不足处在于,作者在小说中没有表现出与她探讨的问题相符合的格局。用一个中篇小说的篇幅来讨论在全球化背景下以中国为代表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当代文化处境和出路问题,无论是广度和深度来说都是不够的。于是只能借助于象征的方式,在宽泛的讨论中思考问题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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