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者天,既已给与人们的生命,赋与人们创造社会的青红,怎么又吝啬地只给我们仅仅十余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创造时代呢?这样看起来,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它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地酣足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地殉着春光化去,好像它们一生只是为了酣舞与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像人类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过?”这是爱玲在《迟暮》中发出的喈叹。我想也是爱玲真正的悲哀,她笔下的女人真正的悲哀。
世上最可怕的悲剧,莫过于时间的悲剧了。尤其是女人要输,也定是输在时间手上,若不是如此,按照爱玲的理论,男人再硬,也是玩不过美丽女子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才华的衰老,是悲哀中更大的悲哀。
一九四三年,23岁的爱玲写下《金锁记》,写下了穷小姐的一步步妥协和一步步在爱的挣扎中扭曲的心。还记得那些片段: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时间没有真的过去三十年,但是之于爱玲,便足矣晃若隔世了。46岁的她早已离开了胡兰成,却禁不住再次写了这样类似的故事。同七巧一样的出身,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嫁给一个想爱都爱不了的残疾人,嫁到了大户人家,在轻视、委屈、排挤中盯上了一个靠不住的男人,一个负心汉。于是怨恨,怨到破坏儿子的幸福,怨到害死了媳妇,怨了一辈子。
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正像她自己,一个在当时繁盛的文坛上凭着自己细腻的刻画,精巧的比喻,毫不遮掩的心灵揭露,世俗的爱情描写傲然伫立的年轻小姐。最负盛名的才女。在中学时发表过《霸王别姬》,二十几岁达到了创作高峰,却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孤傲清高。她用她的文笔吸引住了一个中年绅士,一个懂她的人,他懂她在贵族背景中的高贵优雅,懂她在绚烂夺目时的悲哀疼痛,懂她的傲气,也懂她的经历,她的文章。于是她不在乎他比她大14岁,不在乎他是汪伪***的汉奸,她从来不关心政治。她真的就像是她小说里的年轻女孩子,大胆去爱了。
他们在一起,让她更放心的去创作,让她拥有了那么多灵感。她用他庶母的故事写成散文《爱》,流到了每个读者的心里去。
她写葛薇龙“无私”的付出,但也把乔琪乔狠心的塑造成浪子。
她写许小寒和父亲的畸形但真挚的热恋,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所以对年龄大她很多的男子(比如她的胡兰成)有深切的依靠感,但她也漠然写下了小寒父亲背叛小寒的结局。
她写七巧和季泽的暧昧,那是一个女人在黑暗中挣扎的全部动力,但她也写七巧最后终究再没有理季泽。
她写女人年轻的时候,凭着光鲜亮丽的容貌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但也写美人迟暮后拖着五六个孩子的窘迫生活。
爱玲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切就是她自己的谶言。她没有想到懂她、爱她、关心她、依靠她的胡兰成最后竟然有了别的女人。她追他到温州,表面平静地容下了他的那个妻子,把眼泪吞进了心里。
然而胡兰成究竟一点点骄傲都没有留给她,他去上海在她家住了一宿,早晨起来和爱玲吻别,爱玲哽咽地抱住他喊了一声“兰成”,他却还是离开了。
五十年代,曾经一袭宝蓝色绸缎衫的美丽才女不在了。
我不再喜欢你了。她写信给胡兰成说。但很显然,是因为他伤害了她的骄傲,是因为她彻彻底底的失望了。她本身便是高处不胜寒的清高女子,她决定回到寂寞中去了,只是,她已经回不到高处了,曾经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她心里还是搁不下他,常拿自己的稿费接济他。就像银娣知道三爷只爱钱不爱他,却还是忍不住把钱都借给他。她写《色戒》,写王佳芝为易先生动了感情,以致自己失去了生命。就像曾经的自己,为了那个汉奸胡兰成,她亦是可以抛弃一切的。多年后李安将《色戒》拍成电影,将王佳芝对易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擅自改为“走吧”(原文是“快走”),李安不是不尊重原著,而是他真正了解张爱玲,他知道爱玲对胡兰成爱的揪心,爱的心酸,也爱的无奈。
好在胡兰成不是易先生,易先生狠心地杀了王佳芝(佳芝太傻,她以为老易会救她以至于放弃了逃跑的最佳时机),而胡兰成总算给了爱玲超凡脱俗的爱,刻骨铭心的爱,给了爱玲最美好的回忆。好在爱玲不是银娣,爱玲懂音乐、懂绘画、懂文艺,她不可能像七巧和银娣那样神经质,爱玲有尊严有文化。当胡兰成也想过一切重来,爱玲硬生生地拒绝了,女人不会再傻第二次。
就这样花凋。爱玲曾经对胡兰成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萎谢的不仅是爱情,还有文采。《怨女》似乎是爱玲最后的怨叹,此后她几经辗转嫁给了一个外国剧作家,便在大洋彼岸销声匿迹了。
因为女人需要崇拜,男人需要被崇拜。
因为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爱玲年轻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看到这些悲哀。她懂得“笑全世界便与你同笑,哭你便独自哭”(出自《花凋》);她懂得“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 (出自《十八春》)。可是她却也深深陷入这泥潭中,似乎是也为了少年时的梦“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出自《半生缘》)……
爱玲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
她确实是一个天才,可惜无法挽回因失去爱情而导致的才女的迟暮。也许早已注定如此,才说,出名要趁早。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18:4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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