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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爱它?恨它?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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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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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人一生中,到底要遭遇多少与人的生存本身不相容的东西?既然不能相容?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抛却他?却只能忍受他呢?这些东西,比如美,爱,比如思想,看似都是最无用的,却往往要主宰我们的意识,使我们的免疫力下降,导致我们生病,并一点点蚕食我们的生命力。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们的生命被无限消磨,意识却一再加强,我们敏感,神经质,歇斯底里,把肉体当成消耗品,却吃着有毒的精神“补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毁灭它,杀了它。

看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最感兴趣的是小说里的一则佛家公案,是主人公沟口所在的鹿苑寺住持在天皇宣告投降那夜的讲课内容,名曰《南泉斩猫》。说得是南泉寺中的两派和尚为了得到一只美丽的猫而相互争斗,住持于是一刀杀了这只猫,说“众生得道,它即得救,若不能得道,就把它斩杀。”这则公案本身并不难以理解,说得就是美与道的水火不容。在这里,美是有魔性的,即是有害的,它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于是把它斩杀了,从根子上摘除这颗“美”的毒瘤。可这故事另有下文,名曰《赵州头戴草鞋》,说日暮之后,南泉和尚的高足赵州回寺了,住持于是把斩猫之事一一相告,赵州听完一言不发,把草鞋脱下放在头顶上走了出去。鞋本用来行走,将鞋顶到头上,就失了鞋本来的作用,即是无用的意思。赵州认为住持斩猫无用,无疑是认为美的魔根并不会因为你强行把它毁灭而消失,美的外部虽被毁去,内在却是永恒的,美永恒,魔永恒,你生而被他折磨,命该如此。

赵州与南泉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他们在对待“美”的存在问题上有分歧,于是便出现了认知上的差异。但小说中的另一位人物柏木却认为:“这桩公案,在人的一生中是经常变形的,而且以各种形态多次出现。”他于是对沟口说:“眼下我属于南泉,你属于赵州;或许有朝一日,你成为南泉,而我却成为赵州也未可知。”没想日后,沟口真的成了南泉,一把火烧了金阁寺,柏木的谶语成了预言,让人哑然。是南泉,或是赵州,本身并不存在境界的高与低,事实上,人无论是因为承认美而杀之,还是因为无视美而杀之,美始终逃不脱被杀的危险。正如柏木所说,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你就会成为南泉和尚。

类似的情况,在德国作家聚斯金德的《香水》又一次得到了展现:天才格雷诺耶为了成就香水永恒的“美”而不断地杀人,且杀的都是妙龄的绝美少女,这是“杀美”;于是他被愤怒的人们送上断头台,人们要毁灭这个天才,这也是“杀美”。“杀”在这里已不再是毁灭,而是成就,一种美被杀死了,另一种美于是得到了塑造。最后格雷诺耶凭借她那举世无双的香水让人们在一瞬间置身于天堂,忘却了他的一切罪恶,可见少女的美在香水的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后者是一种更巨大的美,也应如此,它成了更巨大的“魔”。巴黎的人群,甚至那些被害人的亲人,他们也被这美制服了,成了罪恶的帮凶。美控制了所有人,让人分不清天堂还是地狱,莫非,天堂和地狱本来就是同体异形的?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这“杀”,毋宁是一次次认可,一次次重塑。但是“佛”与“祖”不是从来就存在的吗?不是一直以来便有的吗?“美”不也一样吗?沟口在焚烧金阁寺前说:“今后我做的事是徒然的,因为是徒然,才是我应该做的。”金阁的美无从抗拒,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焚烧它而在心中再一次确信它的美,并得到升华。“美”是无益的,但无论我们是南泉还是赵州,都无法撼动“美”的存在本身,有了这样的先决条件,所谓“杀”的行为,“毁灭”的行为,无异于一次行为艺术。如果说,美的本质既在于它的“魔性”,那么这种魔性也将伴随人的意识一起,无法被割裂。事实上,没有“魔性”的人是否还能称其为完整的人呢?

如果杀美即是承认美,那么也即是承认了魔,这才是真正的无从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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