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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年纪事《向库切学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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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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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库切又写了一本复杂的小说。而且这是他迄今为止最为复杂的一部作品,结构形式上的精巧与夸张超过了以“炫技”著称的《伊丽莎白•科斯特洛的八堂课》,主题则比以往的所有的作品都更驳杂。

这也是他写的最轻松的一本书。单看三层“脚手架”中、下栏的叙述,透露着纳博科夫式的讥诮和幽默,而轻盈曼妙的旋律、含蓄又透明的情感、野性动人的安雅……甚至使我联想到了《蓝莓之夜》。但是,沉重的东西一如既往压迫着库切,比如:耻。他曾经作为南非的白人感到耻,现在为所在国家(澳大利亚)和这个国家依附的国际秩序感到耻,他为伦理的暧昧和侵犯的***感到耻。他为身为人类的一员感到耻,为尚未脱离暴力和野蛮,却又自以为是的现代人而耻。

《凶年纪事》和库切的其他作品一样,坚定地关注政治,这呼应了马尔克斯多年前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不关心政治是一种罪过。

关注政治不是从事政治斗争,而是与政治做斗争。对待政治的态度,始终是检验良知的标尺――如果作家这个词还与人类的良知有关的话。论国家起源、论无***主义、论民主、论恐怖主义、论制导系统、论基地组织、论大学……关塔那摩湾、关于禽流感、澳大利亚的难民处置、澳大利亚的政治生活、托尼•布莱尔……库切借小说里C先生撰写的系列文章,对当代世界的许多重大热点问题做了全面发言和思索。

库切深知这种做法的危险和“有失稳重”,在向哈罗德•品特致敬之际,C先生写到:“当一个人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讲话――也就是说,并非凭借自己的职业方便――去谴责某个政客或是其他人,采用古希腊公共辩论的方式上阵,这人很可能会输给对手……也许品特看的相当透彻,他可能被巧妙地驳倒,可能遭人贬损,深知被奚落。尽管如此,他还是射出了第一枪,并挺起腰杆面对回击。他的行为也许有些鲁莽,但绝无懦弱。在他的愤怒与羞耻极为强烈地压倒了所有的算度与审慎时,他必须有所行动,也就是说,必须发言。”

相比之下,在刚刚过去的乱像频仍的2008年,中国作家这个庞大的群体令人倍感蒙羞。他们失去了对现实发言的冲动和勇气,他们在太多需要挺身而出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和沉默。与库切代表的世界文学相比,中国作家暴露出可怕的无知状态,智力、思想、素养、情怀明显不足,对自身之外的世界漠不关心(奥运会这样的大热闹除外)。

与库切相比,我们丧失了耻感,丧失了对世界的切肤之痛,却习惯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不为文革的发生和被遗忘感到耻,不为黑砖窑、三鹿、正龙拍虎、俯卧三撑……感到耻,不为随处可见的不义感到耻,相反,很容易对这个伟大国家产生莫须有的骄傲和自豪。

C先生引用了蒙田的一位朋友写于1549年的一篇文章里的内容:“他注意到老百姓在统治者面前的奴颜卑膝,最初是一种后天获得性的品质,而后来却成了一种遗传性的毛病,一种冥顽不化的心甘情愿地被统治,这种意愿是如此根深蒂固,甚至本性里似乎都没有对自由的热爱了”。 C先生指出了这个论述的纰漏,他评价道:“是否甘于奴役是一回事,揭竿而起是另一回事,其间尚有选择。这里存在着第三条道路,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逃避现实,归隐内心,自我放逐。”这正是我们大多数人选择的道路。

每一本书都包含着作家本人的影子,《凶年纪事》也不例外。库切和C先生是不是一个人,颇为值得玩味。有时,他坦言C先生写下了《等待野蛮人》,C先生的生平与他本人既相同又不同。他借C先生之口臧否世事,而不是直接发出声音,同时他又宽容了C先生情绪的激越和偏颇。只有整部作品,才能代表库切本人。作者的面孔浮现在文字深处,就像笛福、巴赫、陀思妥耶夫斯基附着在库切身上。这本书展现的繁复、细腻、非凡的叙事技艺叹为观止,这绝不是出于“显摆”需要,不是出自匠人的习练,而是源于生命多情,源于对真理的寻求,源于真诚素朴。

《凶年纪事》是一本爱情小说。C先生与安雅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爱情关系?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问题。至少这是一种动人的男女关系。心灵的交流、对话,坦诚相见,愉悦,真挚,相互感激。安雅影响了C先生的写作,C先生也改变了安雅对世界的认识。这是大师与玛格丽特之又一种,这是老年浮士德与少女玛甘泪爱情的变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思念着孤独老去的C先生,那就是安雅。“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我将握住你的手一直抵达门口。在门口,你可以松开我的手,给我一个微笑,向我表明你是一个多么勇敢的男孩,然后乘筏而去,或是踏上载你而去的任何东西。”除非爱情,还有什么能如此动人?

迄今为止,我阅读和收藏了库切的所有中译本著作,没有一本让我失望。如果把库切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我觉着中国作家至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甚至很多还没上路。

“这标准对于任何一个严肃的小说家来说都是沉重的苦役,即便你不可能有最微小的机会达到大师托尔斯泰的标准,或是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标准。但借着他们的榜样,你会成为一个更出色的艺术家。这里更出色的意思并非指技巧,而是有着更高伦理准则。他们消除了你污秽的借口;他们廓清了你的视线;他们强健了你的肩膀。”这是全书中C先生写的最后一篇文章的最后一段话。同样,库切也以自己的写作形成了标准和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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