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曾写诗,没红;用侦探小说的框架写人生宿命的偶然性,竟一路红到了中国和日本。他对偶然性的无条件夸大不可避免地产生矫情的负面感受,但故事也因偶然性而萌生某种寓言般的纯粹感。直到1982年他写下这本半自传——上半部是彻底的自传散文,下半部是欲盖弥彰的抽象诗情,之前小说中的巧合、顿悟、乃至人物无法逃脱的命运起伏都突然有了一个原型,矫情的宿命论、戏剧性突然有了扎实的源头。
原型,疑似他自己和他父亲的家族。父亲的死亡让他万般感慨,那是个吝啬的富翁,也是个长期缺席的父亲。整理遗物、葬礼的过程像是某种仪式,召唤回忆,内省追问。作家企图写一份漫长的墓志铭,与其说是回溯父子情,不如说是对父亲根深蒂固的孤独的解剖报告。论及父亲对赚钱的精通、花钱的无能,他站在“孤独”的立场指出:富有是父亲令自己变得遥不可及的方式。论及父亲多年来的廉价衣着,他洞察到背后的心理:衣服好像是孤独的一种表达,一种确认缺席的具体方式。
孤独会传染,由人到物,车库里恍如“某种巨大的、流产的生物”的新车也会让奥斯特顿感生死无常,一生的回忆在告别仪式中尽然物化,奥斯特描摹事物时特有的情绪共感力再次令人怦然心动,而最精辟的一段描写恐怕就是那张潜伏家族秘史的照片了。
生活的戏剧性一旦爆发,任何虚构都将相形见绌。奥斯特祖母的故事俨然有种他自己经年创作的风格,会令读者恍惚于颠倒的次序、雷同的基因。这令自传本身也逼近虚构——因为读者/旁观者对偶然/巧合的消化力更倾向于依赖非现实情节。因而书中的故事又很难定义为奥斯特文学艺术的原型,似乎,它更像是其文风延续的结果。当奥斯特写离奇小说时,有人说他不过是闭门想像在写自己;等他怀着爱和憾去写父亲的真实人生时,人们又险些去怀疑其真实性。真的仿似难以解脱的悖论回环。恰如他思考生死、书写生死时的感悟:“以死为始。倒退着走进生活,然后最终,返回死亡。”
上半部的自传是在爆发和延怠中完成的。他说,写作行为使这伤口一直敞开着,如果说自传是吸引眼球的招牌,如此复杂的父子情又将能吸引眼泪。
下半部是沉思录,如伤者哀自舔舐伤口。奥斯特在回忆自己蜗居于法国阁楼里的困窘岁月的同时,又去回忆父亲的生命。那是“生活在鲸鱼体内”的自我流放的隐士的自言自语。他在其中不断重申帕斯卡尔的名言:“人类所有不快乐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呆在房间里。”由是,熟悉他的读者们又必将想到他曾写过的《密室中的旅行》……写作者在孤独创造的乌有之乡中无限游走。只不过,看完自传的我会在“孤独”的主语选择上迟疑起来,或许他的父亲要比他更深陷自我流放的这种孤独?或许,孤独便是父子情的真正纽带?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16:1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266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