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30 2006
这是本很令人失望的书。作者是个在美国从事IT行业挣了不少钱的印度人(父母颇有些背景,很早就到了美国,在印度广有人脉,他自己有个完全Christianized 名字:Abraham George)。他成立了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会,从95年开始在印度慈善事业,主要致力于贫困农村的发展,倒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包括:成立了一所给无钱受教育的小孩上学的学校、在Bangalore搞了所新闻与媒体方面的研究生院、推广了一种通过电脑来进行远程治疗而给农村提供医疗服务的东西,另外还在环保方面也做了些事情。
我本来期望的是了解一下为什么印度发展不起来。这本书给人的印象也是正好能解答这个问题,但其实远未做到这一点。作者在两个方面花了太多的笔墨:一是他自己在印度所做的善事。这些孤立的事情本身没有太多值得了解的地方,除非作者能对这些经历有所分析,找出前因后果,从而对某些问题有所解答。比如说,为什么在一个民主制度下,基层***的腐败却如此猖厥?为什么民众有政治参与权、有投票权,却不能把鱼肉乡里的贪官选下去?书中所记的都太过描述性,缺乏分析(作者的博士学位是商业管理,也难怪没有什么分析能力)。作者放着这些活生生的具体事例不做分析,却连篇累牍地对一些大而化之的问题进行“分析”——这是另一个书中着力过多,却不得要领的地方。很多章节中都充斥着作者对发展问题所大发的宏论,或是关于妇女地位、或是关于城乡差距、或是关于宗教极端、或是关于新闻监督,无所不及。但在每一个问题上,却都以normative arguments为主,时常让我觉得在面对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唐僧,告诉我这件事上“应该”如何、那件事上“应该”如何,却很少涉及为什么印度的现实不是如此、又如何才能做到那些“应该”的事情。
作者对很多问题都有思考,阅读很广泛,对印度的现状也忧心忡忡,很多想法大概憋了有些时候了,所以很有种急切的表达欲,把跟印度有关的林林总总的社会问题都要拖进来评述一番,发一通自己的高见。我以为这一类人可以叫做armchair prime minister(我经常也是),自以为有满腹的畴略,如若让他当上总理,多少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但作为读者来说,听这么通大而化之的议论实在收获不大。
不过多少还是了解到了些东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印度尽管有民主制度,中国有的问题,他似乎都有,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方面,腐败的程度看来一点不逊于中国(尤其在基层)。进口的货物要经过层层盘剥才能到收货人手里。在农村要捐笔钱修个学校,明明是造福一方,却要在各个权力部门打能种种关系、伺候好各种能给你卡脖子的人,才能实现。上级***下发的扶贫款最后没多少能落到农民手里。有点意外的是,在印度居然也没有什么独立的媒体和对***的监督。新闻固然有名义上的自由,但实际操作中媒体大多“自由”地选择与***保持一致,高唱主旋律——这倒是值得中共学习的地方:如何在民主制度下实现对舆论的控制(可惜这么一个有趣的问题,作者却根本没分析为什么)。总之,从这些观察上得到的启示是:关于印度,最有趣的问题是:为什么有了民主制度,却仍不能empower the people?(当然,在西方的民主里,人民——尤其是被统治阶层——也没有真正被empower,美国也一样的有 “Kansas”,但在程度上比印度还是要好很多。)
有一个原因就还是传统文化与西方民主制度的差距甚至是矛盾。靠投票来决定谁当领导人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在搞。印度看来学到的也只是这套制度、程序的东西。但真正难做到的是文化上对民主的理解,比如说,***不是天经地义就该管老百姓的,而是一个necessary evil,主权在民,而授权于***,而且出钱养活***;在法律意义上人人平等(这与印度的种姓制度格格不入);媒体最根本的作用不是帮***传播“主旋律”,而是发现真象、监督***。如果对这些民主制度的文化理解不变,移植过来的那套制度很快也就走样。这或许就是印度的问题,也是所有东方国家现代化所面临的困难,就比如民主制度在台湾所长出的那些花花肠子。即便如日本,自民党在战后基本上就是***,也很难说符合民主制度的初衷。
除了中国有的问题之外,印度还有中国没有的问题,而且是更大的问题:种姓制度和宗教矛盾。从这本书上得知,印度***在废除种姓制度上的立场很含糊,具体措施就更有限,所以直至今日,全印度还有两三亿的untouchables。印度宪法中都没有明确提及要废除种姓制度,印度***在处理侵犯低种姓民众人权的事件上问题很大。但起码在城市中,种姓制度毕竟还在缓慢地解体。
相比于种姓制度的下坡路的势头,宗教矛盾却愈演愈烈。BJP上台之后所奉行的Hindutva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路线对此起了重要的煽风点火的作用。这里,我以为,表现出民主政治的一个弱点:要赢得选举的胜利就要赢得最大的voting block的支持,因此政党要做的,就是动员这个voting block。在一个没有显著种族或宗教隔阂的社会里,各个voting block的分野基本等同于经济领域所形成的阶级,因此在选举中,经济问题是主要的政见分歧所在。但如果宗教或族群能区分出更大的voting block,经济上的阶级身份就会退居次要,政党将会转而致力于迎合和煽动这些宗教与族群的问题。所以在台湾,一到选举之时,讲的最多的就是本省人还是外省人这么一个差不多是莫须有的族群身份认同问题,因为对于民进党而言,赢得本省人这个最大的票仓就能赢得选举。在美国,共和党要回避的是经济问题,因为在经济上他们站在少数的资本家这一边。所以他们要鼓动宗教与所谓的价值观的讨论,于是,那些反对同性恋结婚的失业工人就气乎乎地把票投给了给富人减税的布什。在印度,最大的票仓自然是印度教徒,所以BJP要打败国大党,就得走宗教路线,宣扬印度教至上,煽动对穆斯林的仇恨。再推广一点说,民主政治也许会使社会本来存在的隔阂延续甚至是强化,而不是消弥,特别是当这种隔阂能在选举政治中被利用的话。
有了一个宗教掺合进来,什么事都不好办。就象The God Delusion里所说,宗教之根本就是非理性地、不基于证据地、盲目相信一些在理性的考量下只能说是奇谈怪论的东西(比如说一个处女玛丽能怀上耶稣)。而一旦有了这种蛮不讲理的精神,民主政治所需要的妥协、商量、服从、共存都变得困难起来。这本书里引用了一句Reinhold Niebuhr的话值得一引: “The worst corruption is a corrupt religion.”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11:4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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