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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四姊妹《合肥四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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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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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16日

这周总算能按计划行事,周二就将下周的课备好,余下来的三天里,得以专心读些书,想些问题。于是也终于将拖了良久的两本书读完:Gail Lee Bernstein所著之Isami’s House,和金安平所著之《合肥四姊妹》。两书皆为家族史,又都是大学教授所写,所以我以为会对我想写的项目有所启发。启发倒确实是有的,但基本是负面的提醒和教训。Bernstein一书不在此多说,总之无甚可取之处。只讲讲《合肥四姊妹》。

金安平何许人也,耶鲁的大概知道。不知道她是谁的,无论如何也知道她的夫婿史景迁是谁。她搞的是历史和东亚研究。我以前从未读过她的任何作品,这本书也是在书店中偶尔得之。当初只看到题目及概述时很为之兴奋,这是多好一个题材。但看了之后,失望透顶。从头到尾,她看来就没有想清楚过这本书是要写给什么人读的。于是乎,一会儿是传记,一会儿是文艺评论,一会儿是历史考证,一会儿是经典解读,一会儿又做小说家言,全无条理,只会让谁读了都不耐烦。(我特地到AMAZON上查了一下这本书的英文版,只有两个读者留言,评价一致——枯燥无味,不知所云,蛮好一份料,被炒成了一锅粥。)这里还不光是缺乏技巧的问题,还有一种对读者和对传主的不负责任——这是一本为了自己好玩而写的书,而不是为了建立起读者与传主之间的联系、了解。她但凡涉及自己所感兴趣的昆曲,就一准要离题万里,不仅把与情节并无关系的曲目、唱词详尽记述下来,还牵扯进来些无关的人物事件,写得来兴致盎然,动不动还炫耀一下自己的常识,全然是没有想过读者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的。在关于大姐元和的一章里,居然有整整12页不见元和的踪影,而全在写些关于昆曲的习俗和历史。I 服了you!

另一大问题就是叙述结构上,一团乱麻。放着四姐妹生动有趣的人生故事不仔细讲,偏要扯出左一个右一个的祖母来,还把全无关系的皖军将领刘传铭的政治生涯长篇大论地讲了一通,真是匪夷所思。时间顺序上也是,本来好好地讲着四姊妹的出生,家庭的变迁,突然又跳回去讲祖父祖母和家里的一众佣人。再回到四姐妹时,也不按时间顺序讲,而分开来变成四个散断独立的篇章,完全掩盖了家族这一层联系。之所以这么乱,我以为还是因为对材料没有个取舍,凡是搜集到的信息,不加挑拣全堆了上来,自然是连自己也找不出其中的逻辑所在。不知道这本书是要写给谁看,写成什么样的书,自然也就无从取舍。

这两本书都反映出一个问题:就是学术身份对写作者心态的破坏。这两个作者都是有博士学位、在大学教书的,大概觉得,不管写什么书,不掘地三尺找出点鸡毛蒜皮的历史陈迹,或旁征博引牵扯些学术作品来讨论,而只是认认真真象写小说一样地讲人生故事,会丢了学者的身份,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小说家了。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比最庸俗的小说还难看,而学术上也全无价值。这一点在金安平身上真是个irony。她家史景迁先生写的东西极少牵扯什么学术讨论,只是认真地讲故事,却讲成了美国历史学会的主席、耶鲁的头牌教授。她怎么就一点都没学到呢?

我现在算是想清楚,这一类history as lived experience的书不要指望在学术上有什么贡献,那不是目的,自然也不是能吸引人的地方。这种作品的目的就是讲出感动人的人生故事来,而这些故事要能讲得感动人,就非得放在历史情境和社会环境中来讲,否则读者无法理解人物所面临的命运与性格之间的冲突、矛盾,所以才采取这种写法。而要想把感动人的人生故事写出来,就非得有具体入微的素材,且通过对话、心理、和场景的描述来表达出来才行。象这两本书一样,只用概述或引用这两种叙述方式,是不可能做到的。

《合肥四姊妹》实在是个好题材。所以即使经金女士这样子一番折腾,终究还是能找到引人入胜的地方。全书最精彩的就是关于老三张兆和和沈从文的这一段。倒不是因为沈从文是名人,故事就一定有趣,而是因为一则两人的故事确实蹊跷,二则两人之间的通信留下了诸多的材料让我们能了解他们的故事。

沈、张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一出好戏,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名声鹊起、被当时最有地位的文化人胡适奉为“天才”的大学老师,一边则是被胡适说成“年太轻,生活经验太少”的一介籍籍无名的小小学生,似乎这优势全在沈从文这边。但换个角度看,却是另外一副情景:一边是来自湘西边城、连中学都没读过的土豹子,而另一边则是曾祖父官至两江、两广及直隶总督、从小在世宦家庭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千金,优势又全在张兆和这边。所以,一个是盛名之下的自卑,一个是平常身份之后的高傲。(沈的自卑是一辈子也未曾摆脱的,郁达夫就说,沈的古怪浓烈的文字也是对这自卑的弥补。)

可以想象,当张兆和第一次离开那个象个茧子一样,一直把她呵护得精精细细的家,来到上海的中国公学,不多久就遇上这么个古怪兮兮的乡下来的老师,还动不动流鼻血(不是夸张,沈确实有这个毛病),没日没夜地给她写言辞***的情书,会是如何的惊异。谁知道,沈从文这一写就写了三年多。(其中我最为感触的——实在忍不住要引用一下——是:“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最终,张兆和在并没有真正和沈恋爱的情况下,居然就跑到青岛,答应和沈结婚,让这个“乡下人”终于可以“喝杯甜酒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真知道是什么使张兆和发生了转变。对我们来说,无需管那么多了,反正因为这婚姻,才有了沈从文在返湘途中写给三三的那些信,才有了《湘行散记》。 (当然,也有了后来两人之间的很多不快,这倒是我以前所不知的。总之,他们俩的故事足可以演出蛮好一部戏了。)

金在书中大段地连续引用《湘行散记》,结果一本书下来,我读得最认真也最有趣的就是那些《湘行散记》的片断,虽然从90年在军校开始到现在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读了。这又勾起了我早有的一个想法,什么时候我也当好好回一趟湖南,也当写一个我的湘行散记。等再老一点吧。

最后,看完此书还给了我一个遗憾:在耶鲁那么长时间,虽听说过张充和就生活在附近,却没有想过去见识一下。当然,也不是说我想见就见得到的,但不管怎么说,在耶鲁算是我离这四姊妹最接近的机会了,而终究还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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