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种极具反差感的时空转换中读完这本书的。
我第一次用了一个半小时读它的时候是在从北方飞往南方的航班上,我在零度的气温下打开这本书,合上的时候,机舱外的温度已是21度。而与这种情景形相对应的是,这个所谓“好玩”所谓“幽默怪诞”的故事随冬天冷冽的寒风而开始,而当我被羽绒服紧裹着的身体开始冒汗的时候,我妹妹正在她的毕业典礼上一瓣一瓣地撕着胸花,那一刻,我心里已是寒意逼人、满注忧伤。
一天以后我第二次打开这本书往下读的时候,我在一个考场里,眼前是一屋子年龄正好和“我妹妹”相仿的大学生。“我”和“我妹妹”在回忆中开始送别或者埋葬他们的青春十年之后,我的学生们正在例行公事一样地在考场上操练他们的青春——他们很快就要或者事实上已经变得飞扬跋扈变得张牙舞爪变得圆滑世故,你看看他们一张张发育良好的红润脸庞,惊恐万状写满的竟是艳俗的彩绘和斑斓的油污。
INK写在封面上的文字称这是一本“青春小说”,而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放眼看,青春乃是身边一群乳臭未干小童们的轻狂放纵懵懂清纯,往回倒,却只是一把回忆,带着昏黄的色调和陌生得叫人讶异的老旧欢颜,如大头春所言:“有如另一个梦境”。
《我妹妹》正是这样将我卷入一场梦境,好几个时代的画面重叠交织在一起,但从翻开这书的第一页开始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原以为我妹妹0到19岁的“生命旅程”将是一部标准意义上的悲剧,我甚至以为最后的悲剧会以一种物理的方式如一场车祸或一次割脉或一个别的什么不幸事件来作结。但读到最后,我发现原来这个几乎无事的悲剧性结局里,有着谁也逃脱不了的大悲伤。
19岁的我的妹妹终于在拿掉子宫里一个未长成的生命后就立马长大了吗?你看着一个生命在长大,如同看见一个成熟的果子从枝头坠落、枯萎、死去,当你发现这两个过程其实是同一个过程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妹妹的故事叫我难过,到底还不是她最终也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成熟地加入到成年的世故与麻木的大军队列里,而竟是她不可救药的拒绝长大——准确地说她竟然不可思议地对长大不长大这样的问题浑然不觉。我多希望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可如果我真有一个,她会愿意跟我玩吗?或者,我该怎么跟她玩?
如同她刚刚出生时一样,19岁的我妹妹在清醒与变疯之间孤独地玩着她一个人的游戏——连那个我妹妹长我妹妹短的哥哥也似乎一点点地离她远去了。好可怜。没错,一个人因为长大而失去了纯真固然可怜,但这个人就是长不大呢?甜腻腻的SHE撒娇般地唱着“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长大”,然后她们幸福地长大了。而长不大的我妹妹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存活在人生苦海的边缘。就这样,她的傻变成了乖,她的好奇变成了迷惘,她的笑变成了嘲讽——就是这基于嘲讽而不是基于快乐的笑,抵御着滚滚而来的漫天浊浪,顽强地把0-19岁的生命变成了一首纯净的童谣,也把我们这些外人的人生变成了一出荒谬的剧——我们演得越好结果就越荒谬,
我曾经因为自己是在那样一个蒙昧的时代以全然懵懂的方式度过自己生命的成长期而感到万分懊丧。在我自己长大的时候,我过的是没有文艺的日子,更不可能读到像《我妹妹》这样的文字,我们那些人在与我们全然无关的政治口号、群众运动以及野孩子的泥巴游戏中就混过了成长期。等我在1980年代成为了一个青年,在一个时代的聒噪中甚至连青春都是以集体的方式、以一代人的共名来标识的年代,所谓苦闷、迷惘不过是一种时髦的标签——多年以后回忆往事的时候,我是那样郁闷——为自己没有苦闷和迷惘的成长史二郁闷。而就在我试图先入为主地从《我妹妹》中去分享海峡那边张大春们的成长苦闷和迷惘的诗意经验时,结果我发现日渐凋零的花园里,只有神经兮兮的我妹妹孤零零站在那里,没有人和她玩。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09:0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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