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我心忧,谓我何求
书名:《凶年纪事》
作者:J•M•库切
译者:文敏
版本:2009年1月版
《凶年纪事》的英文版于2007年秋季面世,“褒扬者称其继承一贯的创新思维与娴熟笔法,体现了‘文学作品所能体现当下生活的最高境界’;至于书中从上到下分列三栏的‘脚手架式’的构造更让他们啧啧称奇。”(见《译后记》)
对于从外在形式到内在精神的这样高的评论,让我颇有些疑惑(因为没有这些评语的出处,疑惑也只好像没有靶子的箭一样飘忽)。所谓“脚手架式”的结构,指的是每页上横向分为三栏(开始的24页是两栏):下面是“危言”与“随札”,是笔记体的小文章,涉及对政治,科学,文学等等颇为尖锐的看法,下面是从两个角度进行叙事的小说,讲一个老作家C教授,他偶识了一位身穿番茄红直筒裙的***安雅,私心爱赏,请她来为自己做秘书,也就是给“危言”与“随札”打字,安雅的同居男友艾伦对C教授的想法与做法都多有抵毁,并一度挪用了他的款项,最后在书稿完成的晚餐上,引发了一场直接冲突。
就叙事的内容而言,不过是一个短篇小说的体量。作者既然这样三部分并置,想来有他的用心:如果把三栏分开,一气看完,也许有违他的初衷。所以上栏看看,中栏看看,下栏看看,互相交错进行,虽然在思路与情节上都不那么通畅了,但库切要的就是这样缠夹纠结的效果吧?在思想上,他能把自己推到一个最危险的边缘,比如为恐怖分子设想:“那些人除了绝望而孤注一掷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还能有什么方法来拯救自己的灵魂呢?”面对那些公然的暴力,他有一种强烈的被羞辱感——不因为自己成为暴力的对象,而因为自己在这个暴力体制中生存,是这个行使着暴力的人类中的一个。这个主题延续着《耻》而来,在《凶年纪事》中没有更深一步的进展,而换了一个背景。在《耻》中,耻辱感的主要根源是种族歧视,而在《凶年纪事》里,换成了美国的反恐政策。
这个耻辱感对于库切而言,是他不可脱卸的蜗牛壳,对于一个“诚实的”知识分子来说,要做到思与行的一以贯之(回想《耻》中拒绝了道歉的卢里教授),只好将自己一再地放逐,“时不时总会有那些没人要的东西以无言的恳求摧毁了我的防线”,小说的人物可以是更理想的人物,比如卢里,选择了照料那些被虐待的流浪狗。而他自己,2002年从南非到澳大利亚定居,何尝不是有一种道德上的幻想,寻找一个可堪安心立命之处。
因此这本书的阅读感受颇为混杂。一开始觉得言论部分也无甚高论,叙事部分太简单粗略,而且三栏式的形式,似乎新鲜,实则更易操作。伍尔芙论陀斯陀耶夫斯基时,佩服他能将一种“整体性”,在线性的叙事中共时地呈现,而热爱陀斯陀耶夫斯基的库切却显得取巧了,但也许他本身就不具备陀氏的雄辩与悲恸(虽然他深深为之打动),他显得柔弱,但是有一种絮絮叨叨的执着:“倘若非要给我的政治思想插上标签,我想称之为悲观的无***主义的遁世主义,或是无***主义的遁世的悲观主义,或是悲观的遁世的无***主义。”
C教授说他不写小说了:“我没有更多的耐性了。要写一部小说你得像阿特拉斯那样,在你工作期间,得把整个世界扛在肩上,要扛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就我如今这个状况已经吃不消了。”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本样子奇怪的《凶年纪事》,然而在读这本书时,最打动人还是库切那一贯如此的敏感与较真。这本像一卷捆得松散零乱的旧信一样的书,里面有好些让人回味的碎片,尖锐的,感伤的,温暖的,那样直接,不事遮拦。他的愤懑,他的心灵对年青娇柔的身体的爱,他的虚荣,他的善感,最后还是汇集成了一种姑且可以命名为“尊严”的东西。而库切一直在人世间寻求的,不就是尊严,及一点安慰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个时代主流的成功者是艾伦,C教授是他不能也不想理解的,而安雅能明白他的“心忧”。在冲突之后,她离开了艾伦,搬了家,在一封给公寓管理员桑德斯太太的信里,她请桑德斯太太在C教授将离人世时通知她。“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我将握住你的手一直抵达门口。在门口,你可以松开我的手,给我一个微笑,向我表明你是一个多么勇敢的男孩,然后乘筏而去,或是踏上载你而去的任何东西。”——主题向着《浮世德》回归了,在期待里,永远是女性,引领着飞升。她懂得他的爱情与悲苦,以及最后的希望。这一段话写得如此深情殷切,几乎让我觉得,库切在写给一个真实的女人。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07:1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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