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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特的薄暮《叶芝的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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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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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的薄暮

□三皮

从来,叶芝以诗名,谈及爱尔兰永远绕不开他,即便未曾翻阅《苇间风》的轻柔;吟唱《塔》的绮丽;幻想《驶向拜占廷》的神仙之旅;向往《湖心茵尼斯弗利岛》,且“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也一准默读过那首《当你老了》,一准沉醉在那样的恬淡、那样的从容、那样的“当你年老白了头,睡意稠,炉旁打盹,请记下诗一首,漫回忆,你也曾眼神温柔……”意境之中。

老年以后的叶芝你简直不敢在夜幕低垂以后细究,仿佛每一首诗歌都既柔软又尖锐,极轻易即可掠夺本已衰败不堪的心灵,让其再度充血,神经紧张地回忆起那些历历过往。感慨无可奈何花落去,终于只余怅惘和悔恨。每一行字都在牵引你的思绪,尤其夜凉如水时分,漫天星斗都化作点点相思愁。这样的诗行是只适合在清晨吟诵的:它清凉而又芬芳,足以导领你安度每一个喧嚣的白日。

与此相反,早年的叶芝仍具浪漫主义的华丽风格,善于营造梦幻,1893年的《凯尔特的薄暮》即属此类。并非诗,却是散文,是搜集自斯莱戈和戈尔韦的神话、传说合集。那一时他在童年生活过的爱尔兰西北沿海村庄采风,和当地的各色人物(农人为主)交友聊天,收集各种传说和故事。这《薄暮》便是那一段生涯的收获,是谈话笔记的稍加整理,外加一些自己的思考与感悟而成。

这样的状态颇有些大清朝蒲松龄以茶水换故事,集《聊斋》的味道;也相似于大英帝国的哥尔斯密(1730-1774),那个性格善良可爱而做事极不实际的人物。那个哥尔斯密是学医不成,又想当牧师、律师、教师、演员,也都一一失败。但他会唱歌、吹笛子、讲故事。有一阵他跑遍欧洲,在各国靠着吹笛子、唱民歌要饭听故事,当了一两年“快活的乞丐”。

这样自然而然得来的故事自然真趣盎然,《聊斋》的志怪浪漫,哥氏喜剧的天真烂漫,以及叶芝这一本《薄暮》亦是鬼怪、仙人、幽默、传说层出不穷,繁杂而不凌乱,忽然是关于生命与死亡的严肃探讨,忽然是乡间老农放肆讲出荒诞不经的传奇,在在皆以轻松自由并充满想象力的笔法书之,张扬出神秘浪漫的美感及对淳朴思想的热爱。

你无须机心便可流畅读之,没有更多的哲理,没有更多的诗思,有的只是娓娓道来的从容不迫,有的只是那么一种夜幕缓慢降下的随意。

那样随意的年代,他才28岁,一路逡巡,流连于爱尔兰的清新草木之间,看清晨露水,睹夜半月光,把自己的世界,农人的世界想象成仙人生存之居。到暮色四起,再拿美好的文字,把一切神奇的、非人间的美捕获于纸页之上:仙人、武士、海浪、农人、爱情,苍翠的平原,幽深的山谷,还有住着寂寞怪人的高山之巅以及才一出现便已消失的仙猪和在蜜蜂那里尝到厉害的饱学之士亚里士多德……

连他故事里的人物、故事里的场景、故事里的庄稼、山谷、森林、土、火和水和老镇、胆小鬼、食宝石者等等等等都一概随意,那样自然而然,那样神秘莫测,满溢好奇与热情。

亦为诗人的奥登有名篇《In Memory W.B.Ysats》(《怀念叶芝》),末一段他写诗人沉到夜的最深处,用他无拘无束的歌声引领我们走向光亮,然而,谦卑的他却在我们迈进光的那一刻松手,引领而不求荣耀,劝说并教诲,却不声称救赎,好比度人之舟,自己却从不曾登上彼岸。

这样的认识实可谓晚年叶芝的知音。在这本早年的《薄暮》中也已初见端倪,且行且珍惜,他是在路旁小小池沼负手闲行,对萤火出神,为小孩子哭闹感到生命悦乐与纠纷,用平静的心感受属于凯尔特的一切动静,从为平常眼睛所疏忽处看出动静的美,用略见矜持的情感去接近这一切、拥抱这一切。委实表现出一种僧侣模样领会世情的人格。这样的人格他28岁时候保有,他辞世的74岁依旧。

这是返璞归真的书写,一如他墓碑上那三行字: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赶路。这是一段与美相伴的旅途,充斥了奇趣与逸闻,虽是冷眼,而心火热,每行字都流露出全书结尾三段话的情调:时光和世界匆匆飞逝。灰色薄暮比爱情更仁慈,清晨露水比希望更亲切。

我愿意相信在那年老白了头,睡意稠,炉旁打盹,记下的并非一首诗,而是《凯尔特的薄暮》这样一本书,它更简单,可是它更明澈。它的辑录,开启了其后一生的理智、绚烂、神秘与平和。

零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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