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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奴《重写与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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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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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最新长篇小说《碧奴》在尚未出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10万册的订单,一经出版,又立刻引起了很多媒体的关注。在纯文学并不景气的当下,这显得很引人注目。

《碧奴》作为国内某出版社“重写神话”系列从书之一,在尚未创作完成之前,出版方就已经做了很多宣传。因此,这本书的热卖究竟是读者对沉寂多年没有推出长篇小说的苏童的追捧,还是重写孟姜女故事的选题吸引了读者,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传说与小说

严格来说,孟姜女的故事不算神话,只是传说。孟姜女千里寻夫送寒衣、哭倒长城的故事,在中国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由于这个故事的梗概和结局已经限定,所以写作时难免受原作影响。

正如苏童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所说,“这部小说惟一的问题是没有悬念。一千里路再辛苦,最后都是要熬到长城。我变成了一匹马,大家都在看我怎么把碧奴驮到长城去?”

选择这样一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传说作为题目,无疑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但是重述不等于复述,而且原来的传说情节简单,也给重写带来了很多可以施展身手的地方。苏童在接受另一次采访时说:“我没感到束缚,因为‘重述神话’在我的文学观当中是非常正常的创作活动,神话本来就是一个资源,这样的创作给我的不是束缚,而是启发。”苏童把重点放在了碧奴从家乡到长城的过程。碧奴从家乡桃村到大雁岭寻夫的经历,有的像古希腊神话中奥德休斯在海上十年漂流返乡的过程,体验了痛苦、悲伤、囚禁和诱惑。《碧奴》和孟姜女的传说相比,不仅是增加了很多人物,而且通过碧奴的行程展示了一幅太平盛世外衣下的乱世景象。一方面,老国王、衡明君、詹刺史等人极尽骄奢淫逸之能事,但是另一方面却是牛马不如的草根,例如在路边自我出售的女子、自残谋生的无掌和甘心做奴隶的“鹿人”“马人”……

而且,苏童在《碧奴》中人物的复杂性也是原传说所不具备的。说得主旋律一点,苏童在小说中展现了统治阶级的凶残和荒淫,这和孟姜女传说所表现的普通人对劳役的仇恨和反抗是一致的。但是作为作家的个人创作。《碧奴》继承了苏童小说一贯的细腻、冷静、对人物内心恶的关注和人性的探究。在小说中正式出场的人物中,除了碧奴,几乎没有一个善良的人,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计算并毫不犹豫地伤害别人。包括碧奴,也在混乱中参加了抢劫。

传说作为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都有一个完整结局和人物命运最后的交代。在传说中,关于孟姜女的结局,有的版本是投海自尽,有的则是变成了望夫石。而《碧奴》则主要描写了碧奴到长城的艰辛过程。当她爬到了大雁岭发现岂梁早已死去的时候,悲伤的气氛已经到了极限,因此碧奴在长城的哭泣无疑是整个小说的高峰。小说在碧奴哭倒长城处戛然而止,从叙事来讲已经完成了,可以不必要在交待碧奴结局。

眼泪与长城

也许,眼泪才是《碧奴》中真正的主角。眼泪是人面对他人和外界无能为力的见证,是软弱的表现。但是,眼泪也是碧奴应对种种不公和凌辱的唯一举动。眼泪是碧奴最卑微最有力的武器,不仅多次使她免受侮辱和脱离困境,最终还哭倒了长城。

长城也是这部小说中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意象。长城本来是为了防御外族入侵的工事,但是换一个角度看,它又何尝不是圈禁修建者的牢笼?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想通过修建长城来维持自己的统治,但往往又因为劳役过重激起民众反抗而被推翻。在《碧奴》中,连负责修长城的简羊将军也感到了修建长城的荒谬和无意义。同时,长城又是 碧历经千心万苦要达到的目标。最后,碧奴的眼泪哭倒了长城,解决了所有人最后的问题。苏童在前言中说,“一个女子的眼泪最后苦到了长城,与其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如说是一个乐观的故事;与其说是一个女子以眼泪结束了她漫长的寻夫之旅,不如说她用眼泪解决了一个巨大的人的困境。”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只有男人才会想出用泥土修建长城来囚禁自己。碧奴用最软弱的眼泪哭倒了坚固的长城,这是水对土的胜利,是女人的柔情对男人的野心的胜利。

苏童曾说,《碧奴》中写马人、鹿人“暗指一种被奴役的状态”为了表现人的受奴役的状态,其实,小说中奴役无处不在:岂梁在采桑时就被抓去服劳役;鹿人、马人们为了衡明君射猎尽兴,居然要求用箭来射自己,他们已经以受奴役为荣了;衡明君声名显赫,但是在钦差面前却是毫无办法;唯一不受奴役的人是老国王,但是老国王却生活在周围人编织的骗局中,整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讽刺和吊诡。而最脆弱的碧奴却因为目标单纯——到长城给自己的丈夫送寒衣,而成为小说中惟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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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写与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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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苏童重写了孟姜女的传说后,据说叶兆言、李锐等作家也要参与到重写神话中来。其实,对经典的神话或者故事进行重写,古今中外都不乏其人。在中国,最著名的可能就是上世纪30年代鲁迅在《故事新编》中对大禹治水、嫦娥奔月、女娲补天等神话的重写。而欧美作家也不断地重写着古希腊神话和圣经故事,例如现代主义的经典之作《尤利西斯》就是对根据古希腊神话创作的《奥德赛》的当代重写;瑞典作家拉格维斯的《女巫》《巴拉巴》,希腊作家卡赞扎基斯《基督的最后诱惑》就是对《圣经》的重写。在后现代作家那里,重写古代神话或者传说是其消解传统神话的崇高和神圣、颠覆历史观、打破传统叙事模式的常用手法。例如,唐纳德·巴塞尔姆重写了《白雪公主》,约翰·巴斯在《客迈拉》中对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以及古希腊神话中佩尔休斯、柏勒罗丰的故事,阿特伍德通过《珀涅洛佩》对古希腊神话奥德休斯故事的重写。

与重写相对应的,还有近年来在影视剧创作中还有人们争议颇多的“戏说”。戏说也是根据历史上实有的人物或者人们熟知的神话传说来编造故事。也幸亏中国有五千年历史,可以供人们去戏说。最近的发展趋势已经逐渐从戏说各朝历史开始戏说神仙妖怪了,比如什么《春光灿烂猪八戒》《喜气洋洋猪八戒》《欢天喜地七仙女》等等。这类东西更多只是借用了历史上或者神话中的人名,叙事就百无禁忌、天马行空,恨不得三皇五帝、牛鬼蛇神、郭靖黄蓉全部都出场厮杀。例如猪八戒系列中的猪八戒和《西游记》中的形象相去甚远,《欢天喜地七仙女》原故事只是一个美丽而伤感的爱情故事,但是改变后就和神魔斗法等内容相结合。

重写往往受到原故事的限制,在很多方面,还是与史实及原作相符的。例如,孟姜女故事的原型是一个名叫杞梁的将军战死,他的夫人在城门哭,直哭得城门坍塌。杞梁后来演变成了万喜良,而《碧奴》中碧奴的丈夫叫“岂梁”,显然更接近故事原型。小说中皇帝死后为了掩盖腐尸的臭味而让士兵担臭咸鱼和《史记》中秦始皇出巡死后为掩人耳目的处理方式一样。据史书记载,秦始皇确曾根据人们脸上的泪来判断谁同情反对他的人并大开杀戒。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重写作为作家的个人创作,含有更多的创造性和深层的思考。意大利学者克罗齐曾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同样,当代作家对过去的故事的重写,讲述的实际上也是一个当代的故事。这种重写,往往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例如,鲁迅在重写中不断对自己的论敌进行讽刺和抨击;阿特伍德的《珀涅洛佩》则是站在女性主义的视角对女性的不自由进行了分析,打破了原神话中英雄的光辉形象;在《碧奴》中,对人性的扭曲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敌对状态的描写都引人深思。

而戏说则往往只是编造一个故事来帮助观众打发时间,因此故事经常雷同,靠制造一些噱头来吸引观众,它不会也不必负载什么深层次的思考或者什么人文关怀,故事也多以大团圆结束。而且,人物存在脸谱化的倾向,例如《铁齿铜牙纪晓岚》系列中纪晓岚与和珅的形象。因此,似乎可以说重写是文化精英的独立思考,而戏说则是商业文化中标准化生产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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