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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无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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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8: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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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读了一遍Evelyn Waugh的Brideshead Revisited(中文译作《旧地重游》),再次感动和遗憾,再次迷惑不解,再称赞一声:Masterpiece。这部写于1945年的小说,同不少写于那个年代的作品一样,有着独特的魅力,当代英语小说中似乎只有阿兰•霍林赫斯特(Alan Hollinghurst)写于2004年的《美的线条》(The Line of Beauty)与此有点相似,但不及它的深度。

很多人不会注意到这本书有一个副标题:the sacred and profane memories of Captain Charles Ryder(中文译作:查尔斯•赖德上尉神圣和渎神的回忆)。在同作者一起回顾青春和爱情,体会感伤怀旧情绪之余,我们初读此书的另一个印象很可能是“宗教毁了人们的正常情感和生活”。但是,伊夫林-沃本人就是一个后来皈依天主教的作者,正如小说主角查尔斯-赖德最后与朱丽娅道别时说,“I understand”,作者对天主教所抱有的态度除了理解和同情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该长篇的主题也是描写“天恩眷顾各种不同而又密切联系着的人物。”

小说中有几段话可以说是该主题的点睛之处。

(布赖兹赫德与赖德的对话,英文版P164.)

布赖兹赫德说:

“身体垮了可并不是什么罪过,你知道。并没有什么道德义务要求谁成为邮政部长或成为训练猎狗的大师”

“什么罪过,”我说,“什么道德义务——你又扯到宗教去了。”

“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宗教。”布赖兹赫德说。

“布赖德,你要知道,如果我有那么一刻工夫感到愿意当一个天主教徒,那么我只需和你谈上五分钟就会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你竟然会把那些看来非常明智的主张变得十分荒谬。”

“真奇怪,你竟这么说。以前我也听别人说过。我觉得我之所以成不了优秀的教士,这也是许多原因中的一个。我想,是我思考问题的方法起了作用。I have to turn a thing round and round like a piece of ivory in a Chinese puzzle until – click! – it fits into place – but by that time it’s upside down to everyone else. But it’s the same bit of ivory you know.” (中译本中似乎漏译了这一段英文)

(科迪莉娅对赖德说的话,英文版P220)

科迪莉娅说:

“信仰对人的影响不一样。……上帝不会让他们走开很久。……“我抓住了他”,“用的是一个看不见的钩子,还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线,那条线长得足够让他游荡到天涯海角,但是猛拉这条线,就能把他拉回来。

“我认为我并没有真正爱过她(母亲马奇梅因夫人),不像她希望的那样,也不像她应该得到的那样。我不爱她,这实在是奇怪的事,因为我充满了正常的感情。……我有时觉得,当人们要恨上帝的时候,就恨妈妈。”……“她像圣徒一样,可她并不是圣徒。谁也不能真的恨一个圣徒,能吗?他们也不能真的恨上帝。当他们想要恨他和他的圣徒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找到和他相似的东西,假托这就是上帝,然后加以仇恨。……这话好像可以解释清楚妈妈的情况。

“……如果没有神召,不管你多么向往也没有用;如果得到神召,你就怎么也摆脱不了,不管你多么憎恨它。布赖德以为他得到神召,其实并没有。我过去常常觉得塞巴斯蒂安得到神召,而且恨神召——不过现在我不知道了。一切事情全变了。”

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取自圣者,他本人最后也终于入了修道院。科迪莉娅说他“得到神召”(vocation)也即有“神圣禀赋”。这种禀赋由上天赐予,与生俱来,也就是说出自上天的“启示”,而非人类自己的理智思索(这种概念同犹太教信仰类同,考虑到它们同宗共祖,这并不奇怪)。科迪莉娅毫不客气地说自己的大哥布赖德没有得到神召,或许就是因为他思索过多(更何况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而塞巴斯蒂安这样一个整天浑浑噩噩的酒鬼却具有禀赋,或许上帝予人启示时并不会考虑他正处于什么状态之中,或许越是没有理智越好。其实,赖德后来悟出,塞巴斯蒂安有着不可抑制的帮助别人的欲望,是真正地“助人为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符合一位圣者的身份?

母亲,有无限魅力,又有几分“邪恶”的马奇梅因夫人(小说中玩世不恭,看人入木三分的安东尼称她为“吸血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科迪莉娅说她是上帝在人间的替身,上帝的影响无所不在,掌控人们的生活,本意自然是要拯救人的灵魂,但却遭人憎恨,这责任不在上帝身上,只能怪凡人太冥顽不化。

同赖德一样,朱丽娅是一个完全俗世中的人物,就连她最后服从了天主教规,也还自以为与上帝做了一笔交易;或许上帝根本就是一个接口。然而,她却是赖德一切情感寄托之所在。故事即将结束时,赖德看见忧伤重新回到她身上,预感到两人的分手不可避免,感觉就像一个北极的猎人,坐在温暖干燥的小屋中,屋外却正在酝酿一场将要使他遭受灭顶之灾的雪崩。

这样一本“宣传宗教”的作品(假如的确如此的话;伊夫林-沃本人后来又否认了这一说法),在该主题上不可避免地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朱丽娅最后放弃与赖德结为夫妻,是因为天主教不允许离婚和再婚,而事实上,她与雷克斯的婚姻在天主教眼里本来就是“不合法的”(因为雷克斯离过婚),两人也根本没有在天主教堂结婚,后来也就谈不上什么“离婚”。如果与赖德结为夫妻是living in sin,那么与雷克斯不是同样living in sin吗?这样一来,朱丽娅同赖德的悲剧结局不就失去宗教意义了吗?

或许在朱丽娅本身,更为人性层次的原因是:对与赖德结婚的渴望suddenly darkened too into brief accesses of hate when she seemed to throw herself against the restraints of her love for me like a caged animal against the bars。与雷克斯没有爱情的共同生活不会构成对今后自由的威胁,而与赖德的爱情却很容易构成这种威胁,对于生活,她还需要更多:Surely I was made for some other purpose than this?

无论如何,再次读完此书,我并没有像伊夫林-沃期待或许诺的那样,看见中国七巧板中回归本位的象牙块,我看见的依然是许多本末倒置的小方块,然而,生活和生活的哲理(或宗教?)不就是这样吗?正因为没有回归本位,才有巨大的魔力。

无论作者的意图如何,或许我们大多数人都更向往这样的生活,同情这样的叙述:

“可是我没有耐性谈什么修道院。我觉得那天下午画笔在我手里有了生命;我已经参与了伟大的、生气勃勃的创造;那天晚上我是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人——勃郎宁的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我曾经身穿热那亚的丝绒衣服踯躅在罗马街头,曾经用伽利略的望远镜眺望繁星,我蔑视修道士那些尘封的浩繁经典,妒火中烧的凹陷下去的眼睛,还有他们那些晦涩而烦琐的讲演。”

“我看见了这样的前景:大路转弯处出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幽谷,一片比一片低的湖泊,前景是一座旧宅,世上的一切都被丢弃和遗忘。这是一个拥有自己独特的安宁、爱情和美的天地;是一个在异国露营地上士兵的梦;或许正如在经历了许多沙漠中饥饿的白天和豺狼出没的黑夜之后,一所神殿高耸的尖顶所提供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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