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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那些被生活所淹没的人》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08: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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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卡佛的《大教堂》,我进入一种很奇怪的节奏感:读完一篇短篇,释然了一下,心情说不上沉郁,但肯定不轻松;人必须得停下来喘口气,喝点茶,在房间里打转,做点别的事情以后,才能进入下一篇故事。就这样,断断续续,其实不到2天,我在读《莎士比亚》、《圣诞忆旧》、《中国景色》的间隙,把小说集读完了。结果,我发现,还是卡佛跑得最快,不知不觉他的小说就拽着我,非要和他的故事一起沉下去。

看卡佛之前,我看过美国类似“极简主义”作家海明威、契佛等的作品;卡佛的小说有那种无法解释的魅力,“表面的平静、主题的普通、僵硬的叙述者和面无表情的叙事,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小说家杰弗里·伍尔夫)。这些小人物,草芥般的小事,在光滑的叙事下,一点点把你的注意力吞噬;卡佛有种不动声色的克制力(这来源于他能把小说删节20次之多后的魔力吧),逐渐的,你看到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微粒般的事件和人物之间的联系,就那么一点点联系,在白描的语言中,从地心深处串起来,抓住你。

卡佛的小说人物,老让我想起我家楼下收垃圾的年轻男人。这些似乎跟你生活没有相关性的人物,会时常闪耀在你视野的某个角落。每天上下班,我总是看到他弯着浓密的头,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前,前面放着回收废品的纸板,偶尔前面放了点电脑键盘、收音机、或者家用电器的某个器官。零零落落,生意并不壮大。公允的说,是他的年纪、长相和他的职业的距离,让我多注意他。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符合80年代的审美标准,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有种健康稳重的表情。他经常坐在花坛前看点报纸,或书,偶尔抱着个胖胖的孩子逗乐。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是属于这个职业的。有次,我招呼他到我家收的移门,他打量了下我的家,以生意人的姿态做出了不良评估,然后走了。

卡佛笔下的人物大抵是这些人吧,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生活似乎平凡、艰难得没有什么说道,没有多少值得倾诉和称颂的地方,但总是在那些琐碎的、平滑的日子中间,一个语词、一个人物、一个事件,在你意识还很迟钝时,他们/它们慢慢改变了你的心灵疆界,把一些内心的毒汁帮你悄然挤压出来。在我看来,卡佛是那种良善的作家,他的温情和宽厚在于没有把封闭的日常生活写得过于苦楚和戏剧化,他不夸大、魔力化去解释生活中小事,不象好莱坞电影那样浪漫化事物,也不象欧洲文艺片那样把人性局限于疯狂窒息的境域,他也不象同时代的契佛,把美国中产阶级的任何关系看得那么没有出路逼仄,他也不是海明威,也不仅仅在酷酷写在河里钓鳟鱼、鲸鱼、狮子;瑰丽的异域生活、甚至中产阶级的生活都从来不属于没有上过大学的卡佛;卡佛是这样的人,纯良的接受自己的苦难和低下,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他能看到现代陌生社会那些许、游若细丝的温情之光。我相信作家契佛是怀疑这些的,女人的虚荣、男人的背叛、社区生活的浮华,让这位作家只有在抱怨和厌恶中生存。而卡佛,把苦难烘焙成密实的面包,我们吃进去,嚼到口中,进入到咽喉深处,才慢慢知道它的好来。

温润而克制,如果我可以这么来形容这个用词俭省的男人的话。

《羽毛》、《好事一小件》、《维他命》、《发烧》是几篇我喜欢的小说。

《好事一小件》描写了一对突然丧子的夫妇从崩溃到逐渐痊愈的过程。医治他们的,不是医生,而是不停骚扰他们的蛋糕师。女人本来想要寻仇,找到这个不停向他们要钱的人,她痛骂这个不知她痛苦的野蛮人,她还想杀了他,觉得这个人才是儿子撞死的真正诱因。那个每天只知道生产面包的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在处理每天不付钱的背后,还有一个悲剧在悄然发生。他耐心坐下来,道歉,说了自己的经历和苦处。那对痛苦了2天的夫妇,在陌生的面包房,听着别人的故事,自己的苦,似乎在悄然稀释了……

《发烧》写一个突然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在穷于应付两个孩子、找保姆中,发烧了。这个男人一直本来在穷于应付突如其来的痛苦,来了一位天使样的老保姆,稳妥安排他和孩子的一切,他甚至有了新女友,可以忘记自己对妻子的怨恨和辛酸;而在这时,老保姆告诉他,在他发烧快痊愈时,她告诉他,她要离开了。孤独的男人突然在老保姆夫妇跟他作别时,发现自己可以应付生活,独自处理没有妻子的时光。他在挥别的那刹那,知道一段生活已经过去了。

看《发烧》时,我一直在紧张的想,他要怎么处理这个不起眼的主题,这么让这个戴枷锁的男人变得轻起来,我不知道他生病后,卡佛怎么处理后面的情节。当我看到挥手那段场景,看到那个温和转折并结束的段子,我忽然明白我自己为什么有点喜欢卡佛了。他在描写一个不知所措的人时,总会给他一个天使、一块美好的蛋糕,但天使和蛋糕,总是有期限的,他让自己的人物在享用后,慢慢在痛苦中升腾出来,再跟自我作别。

他给丧子的夫妇一些蛋糕,给被抛弃的男人一个良善的保姆,这些都是生活中我们可以企及,但我们并不会太在意的人和事,卡佛把他们描绘出来,没有把他们的好人好事像雷峰事迹一样昭示出来。他把良善的小人物,给了一些人生蒙灰的人,就象古代的不多言的妻子,在丈夫归家的那刻,把家里烧亮堂、点灯、上汤一样自然。小人物在骚动后,平静、安详地与自己和解了。如果卡佛说自己写的是那些被生活淹没的人物,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内心世界里叠船架屋之,在一个挥手间,消解了过去。

卡佛的人物,大抵是这样:在那些苦楚和平凡中,把自己的生活处理得不高不低,把自己的小困难打包,整齐放好,掸掸灰,上路了。如果他的小说有天使,那就是一次亲切的释放;如果没有,小人物会笑笑,放下自己心爱的物件与人,与那些没有凳子的生活一起滑过时间表层。

这些是所谓的想不清楚的人物,也是那些可以把自我“陈述地基本正确”的小人物吧。他们在浪的高峰被淹没,但并不是恒久的,你看,有卡佛兄描写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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