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边疆《美国的西部开发之路》

和许多人一样，我一直是从好莱坞电影中领略美国的西部风光的。我已经习惯了将美国西部与牛仔、淘金者、小酒馆中的枪战和巨大落日映衬下的沙漠联系起来。直到最近读了卡尔·艾博特教授的《大都市边疆：当代美国西部城市》，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对美国城市历史有着精深而独到研究的艾博特教授谈到：西部地区不仅是美国最空旷的地方，也是美国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方。到1990年，80%的西部人口已经居住在大都市里，而只有不到10%的西部人居住在“真正的西部”：农场、牧场和孤立于沙漠中的加油站等。而且，艾博特教授指出，美国的西部开发正是以城市化为依托的。城市化是贯穿美国西部经济发展、社会变迁的一条主线。

艾博特教授是波特兰州立大学城市研究与规划系主任、美国城市史研究会主席。他的主要著作有《新型城市化美国：阳光地带城市的发展及其政策》、《城市兴办人与企业家》、《1920年至今的美国城市》等。挨博特教授的治学特点是研究视野开阔，他在研究中结合了历史学、人文地理学、经济学、生态学等多种学科，这就使他在美国城市史领域富有创新、风采卓异。值得一提的是，在从事研究和教学之余，他还担任了波特兰市社区预算咨询委员会主席、波特兰市邻里协会审议委员会主席等社会职务。

美国西部城市的崛起，首先得益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联邦***投放到该地区的巨额军事开支。1940－1945年间，西部各州从联邦***获得了20%的军需合同，40%的战时工业设施工程，而当时西部的制造业增加值仅占全美国的10%。几乎每个北纬41度线以南的西部城市都得到了新建或扩建的基地，造船业、飞机制造业、石油业和制铝工业开足马力、空前高涨。工业的勃兴带来了大规模的移民，而这些移民大多集中在城市。战时10年，西部有6个大都市区的人口增长达到或超过75%，而在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半个美国只有一个这样的大都市区。到战争结束的时候，美国西部已经有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本地市场和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持续的发展需要持续的推动力。所幸的是，西部地区的利好因素在20 世纪60年代之后越来越多：对外贸易的发展尤其是与东亚日益密切的联系；外来移民势如潮涌，而这些移民中大多数来自临近西部的拉美和东亚；美国卷入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使得西部地区的战略重要性有增无减。经过数十年的经营，西部城市已经从边陲小镇走向了全国性乃至国际性的大都市。

在这幅不断展开的宽广画卷中，我们还看到了独特的机遇引发的西部城市化进程中的一系列创新。大规模外来人口的流入超过了西部城市原有的承载力。许多工人挤在汽车旅馆和活动住房中。所有的市政设施都处于失控的状态，而这又恰恰迫使城市管理者加快社区的发展速度。战争带来的意外繁荣使得当地***格外关注如何避免战争结束之后的经济萧条。如何为返乡的退伍军人和那些愿意长留此地的战时产业工人寻找就业机会成为城市管理者当时最关心的问题。短期的突发性经济增长反而更容易激发政治领导人思考长期的发展规划问题。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按照奥尔森的理论，长期稳定的社会日益孳生既得利益集团，而既得利益集团的猖獗活动将极大地增加改革的阻力。由于在西部地区一切都是迅速变动的，没有像东北部地区那样有势力雄厚的利益集团和复杂臃肿的政治机器，所以有政治抱负的政治领导人可以大有作为。战后西部城市化进程中一个突出的特点便是非常重视城市发展战略的规划和实施。在这种变革之中，代表原有的封闭生活的本地官员被新一代的朝气蓬勃的政治领导者取代。原有的本地官员总是觉得他们的城市已经足够大了，他们不喜欢竞争，也对外来人口持怀疑和敌视的态度，对新来的人设置重重障碍，以防有一天他们的地位受到威胁。新的地方领导力量代表了地产商、公用事业、依靠地方市场的企业等。报纸在推动地方进步、改进行政效率方面尤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新一代政治领导人敢想敢做、富有创意。赌城拉斯韦加斯、好莱坞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靠梦想和灵感而不是自然资源建造的辉煌城市，菲尼克斯的“太阳城”是另一个典范。由于美国人口逐渐出现老龄化趋势，菲尼克斯刻意创造出来舒适闲逸的适合老年人的生活环境。正如菲兹杰拉德的评论：“整个村庄甚至整个城市都是由老人组成的，任何社会在其历史上都没有此类记载……深思熟虑的创造。”

西部开发对于美国来说决不仅仅是地区发展，西部开发塑造了美国的灵魂。自从1787年“西北土地法令”颁布以来，美国人就一直将西部开发视为创立民主制度国家的一个机会。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根据亲自游历美国的经验，认为西进运动创建了一种平等、人人参与的社区。艾博特教授也指出，在西部城市中人口构成多种多样，这为政治多元化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试验场。下个世纪美国的多元文化能否继续维持、各种族之间的矛盾能否妥善处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西部的试验能否提供有创造性的思路和答案。

尽管中国的西部和美国的西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是从美国西部城市化进程的历史观照今日中国的西部开发，仍然不无启示。***在其晚年就已经提到了西部开发，而今天西部开发已经成为***的基本国策之一，但从有关的文件来看，西部开发的着眼点仍在于缩小东西部的差距，换言之，对西部开发的认识仍局限在地区发展。赵一凡曾经期望，西部开发应该有更伟大的战略目标：为后世中国打造一种民主开放、主动进取的长久文明格局。邓英淘等在《再造中国》中提出，要从国土整治和资源开发的角度理解西部大开发。对照美国西部城市化的历史，我忽然地有了一些疑问和想法：既然美国西部城市化的契机来自***通过军事备战的大规模投入，中国西部开发能否以***从全局出发，从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出发，在西部实施若干大规模的着眼于全中国资源整合的工程如南水北调工程为契机呢？随着这些大规模工程的启动，中国的西部开发能否也通过加速城市化而实现新的奇迹？原先散布在西部农村、荒漠、山区的人口经过汇集，原先在东部地区没有土地的农民经过迁移，能否在西部形成一些大中型的中心城市？这样，城市化不仅能缓解人口与资源之间的紧张关系，而且人口的集聚又会带来更大的市场机会，从而为西部开发创造自生的持续不断的发展动力。新的城市人口中很多都是年轻而又热爱冒险的人们，当他们走到一起的时候，是否会用这种进取和开放的精神洗刷西部的封闭和惰性？如果允许他们试验，他们能否在广阔的西部摸索出中国的民主模式？

开卷有益，我本来是出于好奇心想对美国西部开发这段本不熟悉的经济史多几分了解。掩卷而思，我又产生了许多启发和遐想。我仿佛看到，在中国的西部地区，也出现了许多充满活力、欣欣向荣的新兴城市，犹如繁星点点，照亮了中国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