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曾经为《今天》刻过蜡版的徐晓在《半生为人》中写道:很有可能,读过北岛诗歌的人,或者仅仅是知道北岛这个名字的人,都会想读读他的散文。
我先读北岛的散文,后接触他的诗歌。从诗歌里,我了解了北岛的思想;从散文里,我了解了北岛的生活。在我的书柜里,立着北岛的三本散文集。最新的一本是《青灯》。封面封底采用了粗疏的再生纸,烟绿色的封面朴素而干净,只印有书名和作者。封底则是作者的一首小诗,字体弱小,但凡光线暗点或眼神差点,读起来很费劲。北岛的名号足够响亮,不需要出版社花钱请大师或名家夸张推荐。淡黄色的腰封上只印了一句话:有这么一种说法,北岛最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不是他的诗,而是他的散文和小说。乍一看不免似是而非,回味过后才觉画龙点睛,并且心中暗喜,评委会的老爷们与我不谋而合嘛。其实,作者对书籍的设计没有太大的发言权,那不过是出版社的营销手段。翻开书,好戏才开场。
有时候,我很难把作家的北岛和诗人的北岛联系起来,刚烈和叛逆已渐行渐远,从容和淡定仿佛更像是一种游戏的态度。按照查建英在《八十年代访谈录》中的见解,北岛的散文不见了其早期诗作里的革命腔调,越来越倾向于个人体验和趣味。我个人表示认同。
我读着北岛的书,其实感兴趣的是北岛这个人。北岛的哥们儿芒克在《瞧!这些人》中这样描述过他:两眼直视,眼珠子微,就像是两颗石头子儿随时有可能弹射出去。芒克尖酸的幽默让我觉得他俩的情谊绝对不一般。在一张哥儿俩的合影上,我看到的北岛黑发浓眉,目光深邃,一幅忧国忧民的模样。两人并肩而立,颇有侠客风范。正是这两个家伙,三十年前的寒冷冬天,骑着涂改了牌照的自行车,在北京街头,包括西单民主墙、***和天安门广场张贴油印的《今天》创刊号。就算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无疑也是勇敢而冒险的传奇。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诗歌深深震撼的读者,奋不顾身地在创刊号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地址。
鉴于两人之间深厚的战斗友谊,芒克说北岛是个极够朋友的人,值得信任。北岛在《青灯》中讲述其与朋友们的故事时,我在字里行间读到了北岛的饱满感情,毫不落寞,不由得肃然起敬。
《青灯》布局和《失败之书》有几分相似(两本书有重复篇),北岛把朋友编进一辑,把游历编进另一辑。在朋友辑中,冯亦代、魏斐德、熊秉明、刘羽和艾基等亦师亦友,AD、芥末、周氏兄弟和蔡其矫则更像是一起行走江湖的兄弟。在诗歌一般的节奏下,北岛将乡愁和忧伤轻描淡写于诙谐和幽默的笔下。书中的人物峰回路转,呼之欲出。凭心而论,游历辑不如朋友辑那样出彩。尽管北岛并没有一展其诗人情怀,讴歌山水,而是一如既往地写人,但他在世界各地举办的诗歌集会上结识的有点名或者干脆叫不上名的诗人,多半属于萍水相逢,相忘于江湖。有些段落也还会令人忍俊不禁,但北岛对他们的刻画远不如朋友辑里那般栩栩如生。
在过去三十年里,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进步,但诗人们不再写诗了。芒克改行画画了,食指一直住在北京郊区的精神病院里,海子和顾城分别以光荣和耻辱的方式结束了各自的生命。北岛也被迫流亡他乡,去国多年,只是因为有一年老父亲病重才被恩准回国探视,所以他自嘲“自己是一个被国家辞退的人”。北岛在《旅行记》里冷峻地写道:深夜难眠,兀自茫然。父母风烛残年,儿女随我漂泊,社稷变迁,美人色衰,而我却一意孤行。看大地多辽阔,上路吧。北岛从一名拿笔的战士化身为了拿笔的行者,四海为家。他的这段话契合了切·格瓦拉深爱的波得莱尔的诗句——真正的行者永远不逃避自己的命运,他们不管为了什么,只说出发,出发!同时,也令我想起了凯鲁亚克的那句名言——我还年轻,我要上路。
遥望还在路上的北岛,陪伴他的除了笔,或许还有他心中那盏光线微弱却永远不会熄灭的青灯。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8:00:0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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