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保町书蟲《东京访书记》

近日到日本参加IMF主办的一个培训，利用课余时间探访了一下东京的书店，有不少有趣的发现和收获。

我住的地方在东京中央区人形町一带，紧挨着水天宫。这里大体属于东京金融区的外围，离东京证交所大概两站路距离。从我住的房间望出去，隔着一条高架路就是读卖新闻的大楼。宾馆旁边的路上相距不远就有两家书店，一家叫“文教堂”，一家叫“三原堂”。这两家都属于综合性书店，跟国内常见的中等规模的新华书店门市差不多，面积在150-200平米之间，各种类型的书籍都有。这类日本书店的布局跟国内书店非常类似，进门先是畅销书、杂志、日常生活用书之类，再往里面大致按经济、法律、文学、教育、外语之类的范畴分区。所不同者，日本的书店里有很大一部分空间专门分配给各大“文库”和畅销书作家。

“文库”可能是日本书业的一大特色，它是由各大出版社组织出版的分类系列书籍，大小一般相当于我们的64开，也就是国内普通书籍的一半大小，可以放在口袋里。文库的内容极其丰富，以最为著名的岩波文库来说，包括日本古典文学、日本传统思想、日本近现代思想和文学、史地、东洋思想和文学（主要是中国）、佛教、自然科学、西方文学（分国别）等十几个系列，几千个品种。这种文库规模，大体相当于我们中华书局的中国古代典籍各系列，加上商务印书馆的汉译西方学术名著系列、三联书店的“文化、生活”系列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文学经典系列。

日本的书籍开本通常较小，书架上一种书通常又只放一册以提高空间利用效率，因此同样大小的书店，其品种容量可能要比我们国内的书店大不少。它的书刊内容细分程度也很高，以杂志为例，仅供火车迷阅读的杂志就有五六种，时装类杂志更是数不胜数。宾馆附近的这两家书店都开到晚上10点以后，每天下班后都有不少人在里面站着看书。

第一次在日本购书是在银座的教文馆书店，这是一家有着123年历史的老店，有基督教教会背景，大概有点像原来上海南京东路新华书店。书店一楼是杂志、地图和畅销书，二楼是文库本和文艺书，三楼为西文图书。我到日本之前，已经有一个初步的购书打算，就是想买一些基本的日本古代典籍，类似我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这个书店里的岩波文库相对较全，我选购了《古事记》、《古语拾遗》、《伊势物语》、《竹取物语》、《枕草子》、《古今和歌集》和《神皇正统记》，也就是岩波文库日本古典文学系列里最古的几种。有趣的是，其中《古事记》、《古语拾遗》两种奈良朝文学典籍（公元8世纪），原文竟是用古汉语写的，我们基本上可以直接阅读。

日本文库本图书的单价平均在800日元左右，和普通小店里一顿饭的价格大致相当，单行本32开书一般在1000-3000日元之间，和正规饭店里一盘菜的价格相当，这个比价关系跟目前国内的情况基本一样。

到日本的第三天晚上，按图索骥找到了东京著名的书店街神保町（Jimbocho）。神保町是一个方圆2公里左右的街区，其中遍布各类书店，是书痴们的绝佳去处。这里既有三省堂、书泉这样类似我们书城的大型综合性书店，也有类似万圣、风入松之类的人文社科类书店，但更多的还是各种专业化的小型“古书店”（即我们的古旧书店，主要经营二手书）。最典型的神保町书店通常只有20平米左右，门口是几个特价书柜，进门之后是纵向四排书架，最里面是店主的柜台，整个店里仅留一条很窄的U型通道供购书者移动，所有的架子上的书都是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如果书店是多层的有楼梯，通常楼梯两侧也都堆满书。这些书店大多布置得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给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是，这是真正由读书人和爱书人开的店，尽管语言不通，但那种布置和氛围会让每个书痴感到会心的熟悉和亲切。北京最为类似的书店应该是北师大东门外的那些文科小书店——比如已经被挤到地下室的盛世情。

神保町的书店基本上卖的都是人文社科类书籍，一个如此庞大的二手书店群能够长期维持，必然存在一个相应规模的读者群和消费市场。不仅如此，神保町的书店还有着非常细密的专业分化，比如，有专卖与中国有关书籍的，有专卖英美文学方面书籍的，有专卖与战争史或水利史有关书籍的，有专卖电影方面书籍的，有专卖日本传统戏剧唱本的，有专卖地图的……可惜的是，神保町的书店大部分晚上六七点就关门，对我这个只能晚上去的人来说无法仔细逛。第一次去神保町，先是在一个叫做长岛书店日本特价书籍小卖部的店买了一套岩波文库版的《日本书纪》，此书相当于我们的《史记》，原文也是用古汉语写的，四本装在一个硬纸盒里，5200日元，大约相当于全价的9折；然后在岩波书店的门市部，一家叫做信山社的店，买了另外一些日本典籍，包括《新训万叶集》、“武士道”原典《夜隐闻书》、近代哲学家西田几多郎的《善的研究》以及川端康成的《雪国》和《伊豆的舞女》。信山社这样的大店还给读者提供岩波书店专门设计的包书纸，这一点值得国内书店和出版社学习。

第二次去神保町时间较晚，而且是周日，只有三省堂这样的大店还开着。三省堂也提供包书纸，不过没有岩波的漂亮。我在这里买了岩波文库日本思想系列里，截至明治维新的几种书：歌舞伎大师世阿弥的《风姿花传》，武士道和剑道经典《武道初心集》、《兵法家传书》、《五轮书》，记述日本自荷兰初次接触西学历史的《兰学事始》，日本朱子学的教育学代表作《养生训·和俗童子训》，总结日本传统农工技艺、类似我国《齐民要术》之类农书的《广益国产考》，德川幕府时代思想家荻生徂来的政治社会思想著作《政论》和倒幕派的政论书《柳子新论》，明治维新思想先驱吉田松阴的《讲孟余话》。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养生训·和俗童子训》和《讲孟余话》，前者完全是从儒学观念出发探讨儿童教育问题，后者则更富传奇色彩：吉田松阴因政治原因入狱，在狱中为其他囚犯和狱吏讲《孟子》，阐发其政治社会思想，从而形成此书（可参大江健三郎《我的人学》http://www.oklink.net/a/0007/0727/w/014.htm）。从这两部书上，我们大致可以看出儒学特别是宋明理学对日本思想的深刻影响。事实上，主要被我们视为现代化运动的明治维新，首先是在儒学“尊王攘夷”的理念下发动的一场“王政复古”运动。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比我们更多地遵循了“圣人之教”。

第三次去神保町是在离开日本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了一家专卖与中国有关书籍的松云堂书店。在店门口的特价书堆里，我挑了一本《增补和汉年契》，这是明治12年出版的一本中日两国对照历史年表，编排得非常精巧：每两页60年，读者打开书，眼前正好一个甲子，书的上栏是日本纪年，下栏是中国，每一年下注着当年的主要大事，内容均取自中国正史或日本《古事记》这类典籍，书前有日本和中国的历代年号检索，日本天皇世系表和中国王朝更替表。从外观上看，此书应为修补本古籍，封面和装订是后来重做的，内页当为原本，有多处虫蛀痕迹，扉页上有“平野藏书”章。令我意外的是，此书只卖300日元，合21元人民币，即使是现在出的同类工具书，这个价钱也是非常划算的。另外又挑了一本勉励日本人学习汉文化的小书《汉文力》。

从松云堂出来，继续在神保町的小街小巷里瞎转。正打算离开时，突然发现身边一家店的橱窗里摆放着中文的《林彪传》，抬头一看，这座小楼原来正是大名鼎鼎的内山书店。可惜书店已经打烊，无法进去参观。

对于神保町，三联书店最近新出的《神保町书虫》是一本不错的导游书，我就是按照这本书上的地图按图索骥去找的。不过此书里的神保町地图是上南下北方向，跟我们一般的地图正好反着，所以到时候不注意会有点转向。东京地铁半藏门线（Hanzomon Line，即“Z”线）有神保町站，1号口出来正好是神保町书店街的最西头。

神保町的主道是“靖国大道”，从神保町向西大约一站路就是著名的靖国神社，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