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令十字街84号寓言：事关远方——读《查令十字街84号》

寓言：事关远方

——读《查令十字街84号》

马国兴

书来到我们手上，就好像我们去了远方。

我书架上的书，十之八九，都是旧书，而这些旧书，又大都是我游访各地旧书店或旧书摊的结果。有了时空的间距，许多书我已淡忘了当初请它们回来的心情，但每当仰望这个队列，即便不翻阅，胸中是盈盈地欣悦，思绪也随之四散蔓延。书架上分明不再只是书的陈列，也有着过往岁月的铺排，让人感叹。

从这个意义上看，《查令十字街84号》一书，不过是一个寓言，事关远方的寓言。作者海莲•汉芙为我们展现了三个层面的远方：作者之于读者，原先的读者之于如今的读者，书店经营者之于读者，都是时间与空间遥遥相望又彼此交织。远方，代表的是距离，也是差异，却因为图书这个媒介，一切都显得如此亲近。

为什么要读书？一个人，只拥有今生今世的周遭，而这，是远远不够的。幸好，人类发明了文字，以及记载生命经验的书，这是对记忆的保存，同时又是对不断流逝的时间的超越。打开一本书，犹如推开一扇门，我们穿过时间与空间的阻隔，面见丰盛的心灵世界，拓展着自己的视域，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很多时候，我们是靠书籍来抵御风雨、相互取暖的。海莲•汉芙自然懂得这一点，她对远方的作者心存感激，对好书甚至有点敬畏，对书的价值有着深入的理解：“我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前，整天陪着我。我不时停下打字，伸手过去，无限爱怜地抚摸它。拥有这样的书，竟让我油然而生莫名的罪恶感”；“我寄给你们的东西（食物），你们顶多一个星期就吃光抹净，根本休想指望还能留着过年；而你们送给我的礼物（书），却能和我朝夕相处，至死方休，我甚至还能将它遗爱人间而含笑以终”。说实在话，海莲•汉芙在书中提及的书和作者，我大多闻所未闻，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她这种见识的认同。

为什么要买旧书？还是海莲•汉芙说的到位：“我喜欢扉页上有题签、页边写满注记的旧书，我爱极了那种与心有灵犀的前人冥冥共读，时而戚戚于胸、时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觉”。这其实就是一种远方的诱惑，和不同时空的人共读同一本书，一如即时的交流，新书怎堪相比？所以当她翻开寄达的《哈兹里特散文选》，看到扉页上写着“我厌恶读新书”时“我不禁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前任书主肃然高呼：‘同志’！”既如此，就可以理解海莲•汉芙当看到旧书上没有批注，甚至前任书主连书页都没有裁开时的愤怒了，书况好则好矣，那种阅读的味道却逊色不少！

《查令十字街84号》一书，是来往书信的结集，联结了作为读者的海莲•汉芙和马克斯与科恩旧书店的书缘和情缘，所以对阅读此书的人来说，最直观的感受，便是纽约与伦敦双城的远，以及人心的近了。英国伦敦市查令十字街84号，对于身在纽约的海莲•汉芙来说，起初是遥远而陌生的，这家旧书店甚至让她怀疑和不自信：自己想要的旧书，大约贵得难以承受吧？然而售价适中的精美图书来到身边时，她打消了顾虑，又为自己简陋的书架而羞惭。迷人又舒服的书接连到来，海莲•汉芙本来对英国传统文化已十分着迷，如今因了这些书，对遥不可及的查令十字街84号也生出亲近感：“既然我可以寸步不离书桌，就能向你们买到既干净又漂亮的书，***吗跑到***街去买那些又脏又丑的？从我坐着的地方，伦敦可近得太多啦”。

海莲•汉芙是懂书的，她深知一本称心的书来到手上的不易，其间少不了书店经理人的劳苦奔波，当善良的她得知远方物资供给不足时，连忙寄去食品——从此以后，她与书店的关系，不再限于买卖交易，查令十字街84号，也俨然成了她心灵地图上温柔地存在，她说，那是“我的书店”。自然，书店里所有人也成了她的朋友，她的书信也是率性而为，快意恩仇地批评书的内容，不乏亲昵撒娇地“指摘”经理人的服务和称谓。累月经年，查令十字街84号渐渐幻化作一个圣地，造访伦敦这家书店，成了海莲•汉芙心里一个挥之不去的结，但是忙于生计的她无法成行，只有托付好友代为前往，并且对好友心生羡慕甚至妒忌。天意弄人，在与书店20年的交往里，海莲•汉芙始终未能亲临“自己的书店”，书店经理弗兰克的去世让她警醒：造访查令十字街84号，大概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

一个房子要成其为家，需要出入其间那生动的人，和堆满角角落落的岁月和生活；一个远方的街角要成为温暖的向往，需要熟识的人在其间游走，串联出彼此交往时那美好的回忆。没有了经理弗兰克，查令十字街84号便成了一个伤心地，至少对海莲•汉芙来说，这儿已是一个空壳，毫无生气了。

书中收录的信札，更多的是弗兰克与海莲•汉芙的交流，会心一笑是暂时的，不尽的是令人怅然若失。他们之间，书缘与情缘交织，那种情感，比友情多一点，又比爱情少一点，哪种定义和命名都是如此的狭隘和无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这些书信，纽约与伦敦那三千英里不过是天涯咫尺，1949年至1969年的这一切犹如昔日重来，成为我们共同的记忆和感伤——查令十字街84号，或者爱书人的圣地，如此遥远，又如此触手可及！

2005年7月6日

《查令十字街84号》 [美]海莲•汉芙 著 陈建铭 译 译林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