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四讲小心另一种“西方舶来”——评《民主四讲》

《民主四讲》这本小书以成熟的西方民主（尤其是美国民主）为例讨论了诸如民主的起源和演化、西式民主出现与巩固的条件、西式民主的机制与运作、西式民主的实效与反思等问题。作者通过大量地引用西方研究民主问题学者的成果，以实证的、批判的角度讨论了民主的种种使人疑惑的微妙之处，比如选举制度的缺陷、民主的文化条件、民主与经济增长、社会公正、幸福的关系等等。对于关心民主问题的人——特别是那些视“民主”为救世灵丹的人——来说，此书颇值一读。

作者在书中对西式民主所作的批判性质的考察，在西方民主社会也许并不稀奇，然而对于看惯了《人民日报》式批判的我们来说，大概还是颇显洞见的。这种对民主的批判的确有助于我们更全面深入地考虑中国的民主建设问题，因为正如作者书末所言“盲目采用西方舶来的那些民主模式，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南辕北辙”。但是，作者基于这些批判考察所作的最终结论，却使人担心另一种“西方舶来”的危险，即盲目根据西方学者立足西方社会现实对民主所作的批判来对中国的民主实践轻下断言。

给人此种印象最强烈的，莫过于作者在全书最后一段的如下语句了：“对于真正关心民主的中国人来说，我们应该拓展想象的空间，从理论和实践上寻求‘选主’（作者用以指基于选举的代议制民主——笔者注）体制以外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途径”。此句着实让人困惑。因“以外”二字的歧义，对此句的意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在否弃“选主”体制的前提下，我们只应当探索其他的民主实现途径；二是在不否弃“选主”体制的前提下，我们还应当探索其他的民主实现途径。

如果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前一种意思，我们不禁要问：尽管“选主”体制存在种种弊端，但何以它就必须被排除在我们“想象的空间”之外呢？不错，如作者所言，“西方那些认真思考民主问题的人都在探索超越现实资本主义民主的途径”，但也很显然，现实中的“选主”体制尚未走到它的生命的尽头，而其在实现民主理念方面的作用也尚不能立即（在将来也未必完全能够）被其他改进方案所取代。至少，这仍是一个有待“实证”检验的问题。

如果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后一种意思，我们仍然要追问：“选主”体制在中国的现实中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我们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到底是“选主”体制所带来的恶果，还是“选主”体制不完善所带来的恶果？我们迫切需要的是立即完善“选主”体制，而后在此基础上寻求其他的民主实现方式以补“选主”体制之不足，还是把残缺的“选主”体制放在一边，去独立地寻求其他的民主实现方式？

事实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所规定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正是建立在选举的基础之上。难道作者认为我们应当将宪法条文扔到一旁来拓展我们“想象的空间”么？好吧，就让我们暂且忘掉这些不值一钱的条文，那么面对中国现实中的种种迫切的问题（对权力缺乏监督所导致的腐败、预算不透明及缺乏有效讨论所导致的公费滥用与对民生问题的忽视、民意表达渠道堵塞所导致的***等等），在我们拓展想象的空间从而想出一些“天外飞仙”的妙招之前，落实完善选举制度难道不是解决这些具体问题的一个现实的方案么？而且，即便我们企图以超越“资本主义民主”的方式解决这些现实问题，那么作者有没有考虑过，这种超越的企图到底有没有可能在一个连真正的选举也无法保障的社会中实现？别忘了，“西方那些认真思考民主问题的人”是在何种社会环境中根据何种社会现实批判民主的。既然作者口口声声强调谈论民主必须与一定的经济、社会、文化条件相联系，那么我们不明白作者的否弃（按第一种理解）或轻视（按第二种理解）“选主”体制的观点到底联系了什么样的经济、社会、文化条件？就此而言，将“选主”体制的种种优点与我们的社会现实抛诸脑后，而盲目追捧西方舶来的那些对“选主”体制的批判，作者的此种想法与作者所批判的将西方民主体制视为万能膏药的那种想法是何等的类似！

概而言之，我们在强调民主的经济、社会、文化条件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对民主的批判所根植的社会现实；西方民主体制不能全盘照搬，对西方民主体制的批判又何尝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