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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讀罷《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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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5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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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这篇小说我终于是得其实了。阿城的《棋王》读起来竟未有半分滞感。从一开始车站熙熙攘攘的送别队伍,到最后水泄不通的观棋人马,一气呵成。如涓涓细流,汇于一处,流转蓄势,一出山口,方显喷薄浩荡之本色,奔涌而出 ,一泻千里,而浪涛声久久不散,萦回脑际……蓦然片刻,始觉已偃旗息鼓,棋成定局。讲道家的棋的乃是道家的文章。

“我看他对吃很感兴趣,就注意他吃的时候。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

这段对王一生吃相的描写着实细致传神,而这般费笔墨想来是要为尾声之点题埋伏笔。而后文他还说“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这便是把握该把握的,珍惜该珍惜的,精神要尽可能摆脱“食色”的囹圄。

“下棋下得好,还当饭吃了?”“可你记住,先说吃,再说下棋。”,这些话重复出现多次,这个是一个永恒的矛盾,我们除了叹息或暗自庆幸,还能做什么呢?而如果不是被这般限制,人类的分化想必就不是穷人和富人,善人和恶人的差别了,乃是神和兽的差别。但是为什么王一生的棋艺就远在脚卵之上呢?却还是因着心底那份执著,因着他母亲用牙刷雕成的那副棋,人的执著或许真能干云霄下黄泉! “老头儿叹了,说什么是旧?我这每天捡烂纸是不是在捡旧?可我回去把它们分门别类,卖了钱,养活自己,不是新?又说咱们中国道家讲阴阳,这开篇是借男女讲阴阳之气。阴阳之气相游相交,初不可太盛,太盛则折,折就是‘折断’的‘折’。我点点头。‘太盛则折,太弱则泻’。老头儿说我的毛病是太盛。又说,若对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是道,也就是棋运之大不可变,你想变,就不是象棋,输不用说了,连棋边儿都沾不上。棋运不可悖,但每局的势要自己造。棋运和势既有,那可就无所不为了。”

王一生的道家棋的第一次自我解读,棋道毕竟是生命之道,至少在大的方面是。因为“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说这棋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有训——‘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这说得很清楚,此乃“生和性”不可调和的矛盾,便是人世诸多美好处和天才的超越性的矛盾,天才注定是要担当苦难的。

“老头儿说,棋就是这么几个子儿,棋盘就是这么大,无非是道同势不同,可这子儿你全能看在眼底。天下的事,不知道的太多。这每天的大字报,张张都新鲜,虽看出点道儿,可不能究底。子儿不全摆上,这棋就没法儿下。”

棋虽可通“道”,但于纷繁之人世,还只是一端而已,一端测不出无涯。

不久,脚卵抬起头,看着王一生说:“天下是你的。”抽出一支烟给王一生,又说:

你的棋是跟谁学的?”王一生也看着脚卵,说:“跟天下人。”

了不得,何等的胸襟才吐得出这平地惊雷般的话语。道尽了王一生棋不败之秘,试想,以天下人为师,便是集天下流派之大成,便无相生相克之限,因其只“有师”而“无敌”。“无为而无不为”,“夫唯不争,固天下莫能与之争。”道理还在这儿。

“王一生的姿式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

盯着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节许久

才动一下。”

“他把碗高高地平端着,水纹丝儿不动。”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

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

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这便是因棋而入道的人……仿佛可以感受到的神性,钝拙缓慢地流转着。而那茫茫宇宙啊,仿佛就在棋盘间跟着王一生的精神流转着,如那碗纹丝不动的水,里面潜藏着多少智慧奥秘?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

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

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

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

末了,点睛之笔,这樵夫野唱的场景出现了三次,有想象的也有实在的,似乎一直在暗示我们生活之平凡中见神奇。俗人为何就不能为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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