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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文化史《语言的共同体(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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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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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方说“天王盖地虎”,你自然要答“宝塔镇河妖”。如果对方说“土豆土豆,我是萝卜”,你就要答“萝卜萝卜我是土豆”。如果对方说“雷到”,你就要答“我晕”。如果对方说“从话语权力和认同政治的角度看,这篇杰作探讨的是对待语言和语言形象的态度所构成的综合体或者系统”,你也要端着,回答说“不能不注意到作者从布拉格学派到社会历史语言学再到历史语用学,汲取了大量的知识养分。”如果对方说“顺颂夏祺”,本来你想说“此致敬礼”的,想起人家是老外,气不打一处来地改成“Yours Sincerely……”

语言不仅是用来交流信息的,语言也是用来构建共同体和实行社会区隔的。以方言来说,北京人在外地人面前大甩京片子,上海人遇到上海人不再理会身边的其他省份人说着说着就侬侬起来,都是在进行一种“认同”与“区隔”。水汪汪的文青语汇和干巴巴的学院风格彼此蔑视,上海那些海归俱乐部里,一大群中国人正八经地说着洋文,都是语言共同体的表现。

至于术语,更能体现专业群体对其他群体的隐形统治。大夫那龙飞凤舞的“医嘱”,是成心让你看不懂的,你以为那叫“感冒”,大夫写的可是“上呼吸道感染”。还记得那个笑话吧,一乡下病人急切地问大夫:“劳驾,13超怎么走?”大夫轻蔑地答:“什么13超,那是B超”。某个共同体使用的语言越是独特,它的凝聚力越强,而违反这种语言的代价也就越高。真事儿一则:某爱好诗歌的实习医生查房时在某患者病历上写:“肠音静如坟墓”,后来患者去世,家属凭这一条要告该实习医生“不专业”。

语言是势利的。西班牙人马丁•比西亚纳说:“每种语言都有三种说话的方式:学者的方式、贵族的方式和平民的方式”。还记得萧伯纳的窈窕淑女吧,卖花姑娘本来一口伦敦下层阶级的土腔,在经过语言学教授的密集培训后,上流语音外加上流衣服,那就是上流社会的入门证。我们社会的多面手经常使用“双语制”,也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高级语言用于谈论高级问题,低级语言用来谈论低级问题。所以他白天在讲大词——amplification of deviance,cognitive dissonance,晚上讲小词——f--k s--t come on baby!

下面是言归正传:

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思想的载体、认同的标识,也是民族的纽带、文化变迁的指示器。彼得•伯克的这部书聚焦于“近代早期欧洲的语言和共同体”,探讨中世纪至法国大革命期间欧洲语言的交融与竞争。基本脉络是从早期拉丁语势力的强盛,接续文艺复兴后各民族语言间的竞争,以及各民族语言的标准化和纯净化进程。伯克不愧是一流的文化史家,本书一如既往地简明有趣,深入浅出娓娓道来,果然大家风范。

语言的生死:且说拉丁文共同体在早期近代其实有三个相互独立的不同团体:外交共同体、文人共同体和宗教共同体。拉丁语是基督教世界的“世界语”,是上层贵族、文人学者、教会人士们使用的高级语言。而随着宗教改革与民族国家的崛起,拉丁文逐渐式微,成了濒死的语言。还记得哈代笔下的《无名的裘德》吧,一个上不了牛津的小石匠,自学了希腊文和拉丁文,某天在酒馆里与大学生赌气,用拉丁文背了一段《尼西亚信经》。So What?从某种意义上说,裘德也是世俗观念的受害者,这个观念在说:拉丁文是高雅的、高高在上的,操拉丁文的人也该是高雅的、高高在上的——哪怕它是濒死的。

语言的霸权:一个强盛的民族,其语言也往往是强势的。无敌舰队覆灭前的西班牙,曾经使西班牙语成为欧洲各国外交官的必备语种,而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法国,也使法语风头无两,在所有大使的房间里,法语的使用几乎和他们的母语一样频繁。此外,一个民族语言的兴起,也往往伴随着对另一个民族语言的屠杀,往好的方向理解是“归化”,向差的方向理解是“灭绝”。在中世纪,普罗旺斯语是一种重要文学语言,产生了骑士文学中抒情叙事诗的大量杰作,可是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在法语共同体和意大利语共同体的强势压迫下,操普罗旺斯语的人士为了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和社会地位,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语言。1695年,英国议会通过法令要“根除爱尔兰语”,也就是盖尔语,此后绵延不绝的爱尔兰独立运动,都将语言的复兴视为重要一步。我们耳熟能详的都德的《最后一课》,更把民族语言强调到痛彻刻骨的程度。

语言的规范:语言规范化往往是国策,起码是上流社会和文人们的愿望,暗含着文化权力的斗争。科学院的出现一开始并不是管理“科学”,而常常是制定语法规范,佛罗伦萨(1582)、巴黎(1635)、马德里(1713)、哥本哈根(1742)、里斯本(1779)、莫斯科(1783)、斯德哥尔摩(1786),科学院都要负责词典的编撰,西班牙科学院的座右铭迄今仍然是:“净化、稳定、辉煌”。规范化也是一门生意,印刷商、出版商、科学院院士、小学教员和教士们,借此谋求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有趣的是,既然有“净化语言”的力量,也就有“杂化语言”的力量,文人的推陈出新、低层的俚语上侵、还有外来语汇的融入,都使语言处于不断的更新状态。

杂感又一则:中国的大学生受四六级考试的压迫已经很多年了。很少有人知道,英语曾经很弱势,比如文艺复兴时期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就说过:“在16世纪,除了英国人,没有人会期待别人说英语,即使是最完美的大使(大使应该掌握七门语言:拉丁语、希腊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土耳其语)。” 是19世纪英国的强大和20世纪美国的繁荣把英语推上世界通用语的宝座。期望在未来的“世界语言文化史”中,有中文崛起的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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