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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法文诗《翻译的非完美性,以及里尔克节奏的清澈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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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5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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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原文对照的译诗,优点之一是,除了译本之外,你还可以尝试DIY,自己琢磨译法。诗在那里,像内藏火焰的酒,译的过程是调兑,使之可以入口。比如,有一句,Ton parfum fait le tour。你读到时,轻柔温婉,犹如歌唱。配了原文,你自然会觉得,连自己吐气的那几个点,都合于音律。

但交给你……你怎么译下去?

我会觉得,以芬芳来代parfum,似乎轻重总是不匀,fait le tour这样旋转、起伏轻盈的语调,要摸到一个与之相配的中文短语更是困难。你愈喜欢这句话,愈找不到恰好严丝合缝的译法。

翻译本来就是以夜光杯盛威士忌,译诗更是永无止境的艰难。仅以上句诗为例,原文意思、音韵,轻缓柔滑,他种语言要寻意思相配,而口感又能氤氲缱绻如此的,就不是人力可达,有时只好怪祖宗造字,没造好适配的词。与原诗珠联壁合、意韵皆衬的翻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或者说,只要翻译,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法完美的。

推考细节的读者,或者会觉得,何老师的译文清澈有余,婉妙不足。字里行间并未浸透有诗歌味道、有文艺氛围的渊深辞藻,以至于偶尔显得朴素,与里尔克德文诗之沉郁深刻,恰成对比。但其实,在瑞士瓦莱用法语写诗时,里尔克已经身处疗养期。他说及法语时,认为那是上帝给予他的表述。可以说,《杜伊诺哀歌》的里尔克,是一个深邃、神秘、冷峻、预言家般的里尔克,而《玫瑰集》中,是一个反璞归真、坐看流水的里尔克。

王小波《我的师承》认为,了不起的译诗者们给出的,是最好的文体和语言。确切的说,是再造了文体和语言。伟大的文体并非辞藻塑就——词汇有时代表意象,是庞德偶尔用来做游戏的工具。文体意味着节奏与韵律。如果细读与比照,你自然发觉,此版《里尔克法文诗》的着重点,并非把那威士忌中刻意加些鸡汤,以显得更接近中文诗。忠实语文之余,把握语句节奏与分量,不事藻饰,然后给出的结果。

Une rose seule c'est toutes les roses

et celle-ci: l'irremplaçable

le parfait le souple vocable

encadré par le texte des choses.

Comment jamais dire sans elle

ce que furent nos espérances

et les tendres intermittences

dans la partance continuelle.

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玫瑰

与她自身:不可替代的

完美,这甜蜜的词汇

被事物本身所包围。

没有她,永不知如何说出

我们的希望为何物,

还有那些温柔的间断

在持续的出发程途。

第一阕的四句中,除了第四句较长有发挥余地外,其他都是精当选词、尽可能忠实按原文节奏译出;第四句译的同样不事渲染,与上三句赞美的轻柔语调恰成一个整体。第二阕,较长的第一句同样以清澈简洁的字句译出,整体干净明快。私人以为,这样是相当忠实的尊崇了原文的节奏和语感。

当然,少了译者的个人发挥,中文与法语的不同,还是会制造一些如开头所讲的缺憾:无法完美对称。马尔克斯曾经盛赞《百年孤独》的英译译者:“他把书看了一遍,然后用英文写了遍。”然而,小说究竟和诗歌不同。庞德《落叶哀蝉曲》那样照搬汉诗意象的文本,也许可以以意译来华丽发挥,无须顾及原文节奏,但里尔克的法文诗,并不纯以意象取胜。

按照我极粗浅的经验,对原文语言和母语越是熟悉,翻译时的惶惑感愈重。因为,语感敏锐,便自然清楚译文与原文恢恢乎其间的细微区别,而许多时候,这些缝隙不是单纯的炼字可以弥补,因此,译的过程必然艰辛而不安……越是钟爱原作者的译者,甚至会加力施为添饰,以便能尽现原文风仪……但这是译者自己的选择:更多保留原文的意蕴与节奏,不去刻意添加一些斑斓明丽的烟花效果,使里尔克被投影到中文中的形象减少水分:这是出于尊重,或者是一种本分。是译者最古老、最纯真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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