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和诗人,一般习惯于用自我标准来要求世界,所以经常流露出一种“令人愉悦的伤感”,最要命的是,这种虚构的伤感还经常高高在上,读后让人不知所措。正因为如此,最近一段时间读书,我的“功利性”就很强,一本书中如果没有“干货”,我会断然放下,免得被传染。
可是作为一本严肃的纯文学作品,《国术馆》我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两遍,这是一个有趣的阅读历程——文章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幽默,带来许多智力上的***,令寒冷的冬夜妙趣横生。
我没有读过多少王小波的作品,据有人说皓峰兄是得了王小波的真传,我宁愿不是这样。我希望他成为书中所塑造的那样,依靠一鳞半爪的传授,走南闯北横行江湖,得以体悟上乘武学。
自古以来,野路子都是最有创造力的,六祖惠能一字不识,在山里做了数年“野人”,出山后的话,即刻打破众生烦恼——华严经说:“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无需太多,点到为止。
整本书读完,我最直接的一个联想,并不是《百年孤独》或者其他的先锋作品,反倒是余华的《活着》。一个小人物,徘徊于世俗丛林里,怀揣理想,渴望奇遇,渴望爱情,却又重重受阻,他行走如飞武艺超群,每一口呼吸却都是灰色的,沉重无比。
我们从小学到的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其实无论如何,虚构的艺术是高不过现实的。现实的高明之处在于,它有时候会比想象荒诞很多。所以皓峰兄选择了写实的手法,将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说“我”无所不在的弟弟,还有历代名医的归宿冥王星——写得真实而具体,似乎在每个人身边随时都会发生。
小说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作者,当属二老爷和风湿,这两个人构成了“我”用来发力的脊椎。
在关于二老爷的描写,作者无意间流露了若干内家拳的秘密,比如说“脚底涌动着深海的潜流”,“用眼神将人击出”,“掌心可以通到身体的各处”,就本人对内家拳的粗浅了解,这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国术馆传人,堪称国宝,在生活上却困窘无比,食难果腹,居无定所。看到这一部分,一种难以压抑的辛酸从内心泛起,尽管作者的笔法冷峻淡然,却有了内家拳的劲气,不动声色间将人击伤。
这就是现实生活,眼泪和欢笑无济于事,人人都需要,活下去!
至于风湿,算不得一个好和尚,但他俨然是悟了道。通过“我”和风湿的多次交流,包括策划打架、偷自行车,乃至于洗浴中心的桑拿,透露出一个这样的疑问:“‘道’在哪里?”
老子的传人庄子,曾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过“道在矢溺”,他是不是在忽悠人我不敢确定,但是他敢这样说,说明他大约已经参破了“名相”。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从粪坑里才能划拉出“道”来,道之为物,须弥芥子,充塞宇宙,所缺乏的,只不过是合适的“当机者”。
古代有一本书叫做《春秋》,最大的贡献就是教会了中国人拐着弯说话,凡事不直来直去,让听者自己体悟——我相信这对中国人整体智力发展起到了正面作用。在读书人那里,这种写法就被美化为“春秋笔法”,所谓“微言大义”,用寥寥数语不动声色,勾画出至深至真的道理。
风湿就是这样的一个“春秋笔法”的实践者,真理的当机者,所以他才得以一直阴魂不散在“我”身边,提醒我,不惯多么世俗、龌龊的生活里,终究不缺少纯净和美好——这也就是“我”在任何场合下,欲言又止的那一句“我是国术馆馆长!”
换言之,二老爷却一辈子没能说出这句话来,这就是他悲剧所在。
“国术”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屠龙之技,全无用处,但至少它还有一个好处——为小人物在黑暗中壮胆,进而衍生希望。人生难免遇到重重困顿,每当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应该脊柱发热,丹田突突跳动,喝出一句:“我是国术馆馆长!”
这句话或者有烈士暮年的伤感,或者有自我安慰的心虚,却也掷地有声。
作为一个在父亲和母亲双种体制压迫下的个体,“我”妥协、退让,进而尝试着出家,却发现祖庭之地已经变成了养土鳖的场所。
“我”去哪里呢?
最后的归宿是到冥王星去,在浮华的俗世找到自己的极品姑娘,进而化作冥王星上的一股寒气,这个地球令人既爱又恨,在亿万公里之外遥望,不由令人百感交集。
前面说过,这部小说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比比皆是的黑色幽默,诸如:
风湿:他选择了小偷作为一生的职业,他老年以后,就更加不会引人注意。作者写道:“他七十岁以后,将达到事业的巅峰。”
“我”二舅:这件事对他造成了严重伤害,从此搞不清楚自尊的分寸。
“我”父亲:他站在一个足以将他摔死的大坑前面,……将一架飞机拆成三万多块……
诸如此类,在小说中俯首皆是,有时候不得不为作者的想象力叹服,这就是我所说的“智力上的***”。
梵狮子
2008年12月28日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7:48:3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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