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忆旧集《探寻杜鲁门·卡坡蒂的童年往事 （更新版）》

1957年，杜鲁门·卡坡蒂在接受文学杂志《巴黎评论》（Paris Review）的采访时曾这样描述自己的写作过程：“曾经，我总是带着笔记本记下故事的轮廓。但我后来发现，这样做不知怎么会堵死我的想象力。假如一个想法足够好，假如它真的属于你，那么你不可能遗忘——它会萦绕在你心头，直到你把它写下来。”

对于杜鲁门·卡坡蒂而言，他的童年生活无疑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圣诞忆旧集》里的三个短篇虽然写于其成名后三十年间，但三个故事却无一例外地指向他生命的最初阶段——大萧条年代里，他在阿拉巴马乡村的童年生活。

一个圣诞节的回忆

1924年9月30日，杜鲁门生于新奥尔良。他的父亲是一位销售员，而其母当时年仅17岁，并未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四岁时，其父母离婚，杜鲁门被送往阿拉巴马州门罗维尔（Monroeville）的乡村亲戚家，由其母的一位远亲南妮·兰伯利·佛尔克（Nanny Rumbley Faulk）照顾。在《一个圣诞节的回忆》里，杜鲁门这样描述她：“一个上了年纪，白头发，微微瘸腿的女人”。他叫她苏珂，而她叫杜鲁门“巴迪”（Buddy）——她以前最好的朋友之名。苏柯和巴迪相依为命，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做水果蛋糕的天气到了。”对于苏柯和巴迪而言，做几十个水果蛋糕，并分发给他们喜欢的人是每年圣诞的保留节目。生活拮据，他们就“捣鼓各种营生”来赚钱。但真正赚钱的是夏天在后院木棚里开设的“妙趣与奇观博物馆”，那儿展示了一只三条腿小鸡崽和华盛顿、纽约风景的幻灯片——想来，是此处的神奇自然与远方的梦想之隐喻。

有趣的是，“大部分蛋糕都是为那些我们只遇见过一次，或者素未谋面的人做的。”比如罗斯福总统。比如牧师和J.C.露西夫人。比如从牟拜尔来的每天会朝他们挥手的六点钟班司机。杜鲁门写道：“是否因为我朋友在所有人面前都很害羞，除了陌生人以外，因此只有这些陌生人，一面之交的人看来是我们真正的朋友？我想是的。”更直接点的表述：他们之所以与陌生人感觉亲近，是因为彼时的他们都是“生活的局外人”。

《一个圣诞节的回忆》通过做水果蛋糕和准备圣诞树等“圣诞节目”，写出了单纯善良的老处女和父母离异的小男孩之间的纯真情谊。尤其是苏柯这个人物，杜鲁门以丰富的细节于平实之处屡屡触动读者的神经——对开价一美元索购圣诞树的磨房主婆娘，苏柯默默回应道：“我怀疑。任何东西都没有替代品。”而她不愿去看电影的真正原因是“这样想象的余地更大。”至于圣诞礼物，她表现出的是善良和慷慨：“一个人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已经够糟糕了。可是很讨厌，令我气恼的是不能送给别人你希望他拥有的东西。”

正因为杜鲁门把苏柯这个人物写得如此丰满，把这份忘年之交的情谊写得那样鲜活，这一句“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圣诞节”读来才格外伤感。杜鲁门以20多年后的回忆视角，给故事加上了一个加速度般的结尾：时间飞逝，“生活分开了我们。”

一个圣诞节

与《一个圣诞节的回忆》不同，《一个圣诞节》的叙事声音来自童年时代的巴迪。而这与整个故事的内容颇为契合，因为《一个圣诞节》讲述的，是孩子心目中对圣诞老人想象的幻灭。

当巴迪得知自己不得不离开苏柯、去新奥尔良的父亲处过圣诞时，他唯一的安慰是得知那里或许可以看见雪：“那是我的梦中之物。一种我想要看见、感觉和触摸的神秘而奇幻的东西。”然而事实是，新奥尔良从不下雪，那儿只有令人害怕的雷声。

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不仅止于此。深夜，当他在父亲的豪宅里看见父亲偷偷摆放圣诞礼物时，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切事物”，不得不承认圣诞老人并不真正存在。但同时，他更担心他的好朋友苏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并故意对他隐瞒。父亲的话语雪上加霜：“一个六岁的男孩，快七岁了，还在说圣诞老人！这全是她们的错。那些只知道《圣经》和打毛衣的尖酸老处女，那些醉醺醺的叔叔！听我的，巴迪。没有上帝，也没有圣诞老人。”

但当巴迪回到家里，苏柯童话般的解释又令他释然：“世上当然有圣诞老人。只是因为一个人做不了他得做的那么多事情，所以上帝把任务分给了我们大家。所以每个人都是圣诞老人。”

苏柯单纯的、孩子般的视角给了巴迪一个关照世界的别样角度，它与身为销售员的富有父亲的现实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城市皮靴”的意象又加深了这种对比：“我想如果脱掉笨重的城市皮靴，那折磨人的妖怪，那种疼痛就会减轻。我脱了鞋，但那神秘的痛楚没有消失。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从未消失；永远也不会。”

感恩节来客

《感恩节来客》或许是三个短篇中最出色的一篇。童年时代的杜鲁门就开始与众不同，他曾在一次采访中将之描述为“心灵的孤儿状态”。他说：“我与每个人都如此不同，我比他们更聪明、更敏感、感知能力更强。我一分钟里能感受到50样东西，别人只有5样。我总是觉得没有人会理解我，没有人会理解我对事物有何看法。我猜想这就是我开始写作的原因。至少在纸上，我可以写下我所思索的东西。”

童年时代的杜鲁门·卡波蒂是孤独的，在学校同样如此。在《感恩节来客》中，杜鲁门回忆了他与同学奥德的一段往事：“奥德·汉得森是我遇到过的最卑鄙的生物。”那是大萧条年代，相比巴迪，奥德算是穷人。在学校，他一直欺负巴迪，令巴迪噩梦连连，甚至在梦中哭醒。然而，“生活闭塞、缺乏阅历的苏珂小姐一直保持着天真的性情，这使她无法理解如此纯粹的邪恶。”她认为“他只是因为嫉妒才挑中你的。他没你漂亮和聪明。”她上门邀请奥德来参加家里的感恩节派对，她相信恨来自于彼此的不了解。

然而就在感恩节派对上，巴迪偶然目睹了奥德偷窃苏柯小姐胸针的过程。巴迪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这一事实：“奥德·汉得森是个贼。”然而，苏柯小姐却在事后批评了他：“只有一种罪恶不能被原谅，那就是故意的残忍。所有其他都能被原谅。这个永远不会。”这段对话深刻地描绘了苏柯小姐宽容、善良的天性，以及对人性敏锐的洞察能力。

《感恩节来客》具有一种人性的深度，而这种深度主要来自于苏柯小姐这个人物。她虽然年长，却保有一颗未经污染的童心。她对人类欲望和行为的观察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或者说，具有一种简单的深度。而这种孩童般的天真，也是杜鲁门和她那不同寻常的友情的根基。杜鲁门写道：“她本身就是个小孩。她理解孩子，也绝对理解我。”

把纪实和虚构融为一体的“非虚构小说”（Non-fiction Novel）是杜鲁门·卡坡蒂的签名式。他最著名的《冷血》（In Cold Blood）就是讲述真实事件的小说，而这本《圣诞忆旧集》亦如是。早在杜鲁门10岁时，他就曾以《忙人老先生》（Old Mr. Busybody）参加短篇小说比赛，他后来在接受采访时称之为“roman à clef”——在法语里意为“真人真事改编的小说”。其实clef有“钥匙、线索”之意，“roman à clef”便是可以寻到线索、作为钥匙的小说，甚为形象。

读者不但可藉由《圣诞忆旧集》探寻杜鲁门·卡坡蒂童年生活；亦可作为理解他传奇而曲折人生的一个重要切入点——所谓“三岁看到老”， 杜鲁门·卡坡蒂的个性养成、他的“文学明星”气质、乃至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眼光，至少都可以在这段童年生活里（或者说：在他描述童年生活的这些短篇故事中）看出些许端倪吧。

《圣诞忆旧集》

杜鲁门·卡坡蒂 著 / 潘帕 译

译林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

24.5元

2008-12-27 10:00:06 purplepine

我也觉得“感恩节来客”一篇最丰富，

里面的一个情节似曾相识，

受了委屈的巴迪跑出门，躲到烟房里，伤心之下竟想到要喝毒药来惩罚大人。。。

让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给大人打了一下，气坏了，跑出去想离家出走，走到池塘边又踅回来了

这样的念头大概每个人都有过。。。现在想想很有意思

2008-12-27 10:13:02 黎戈

还有老处女包庇奥德，说他没有偷胸针，巴迪气极了，想我的朋友怎么可以背叛我，小孩子没有很高的觉悟，就是觉得朋友是永远要支持他，一点点的异心都不可以有，是不是善意他才不管……他没有得到过丰盛的爱，所以老想全盘占有别人，深究起来倒是心酸的。

2008-12-27 10:34:42 purplepine

是的，想喝药，也是为了见证爱。

《关上最后一扇门》里面那个walter和Irvin都有他自己的影子。arvin是“每个人的小弟弟”，甜美友好，walter俊美如天神，双性恋，虚荣心超强，feeble-minded，伤人也自伤。

我现在好想看看译文那本短篇小说集。可是到处都没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