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10岁的时候,我便开始了寻找自我的历程。那年秋天,我一直以为,我走在哪条路上,踩中哪片落叶,这一切,都会有冥冥中的安排,我需要做的,只是去执行而已。虽然教育已经使我明白(或者,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也说不定),我才是“我自己”的主人,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我自己”的任务,仅仅是执行指令而已。比如“踩上这片叶子”之类的。所以,我开始了反抗,并试图在反抗中寻找到真正的“我自己”。如果大脑在一瞬间做出要我踩上“这片叶子”的指令,我偏偏要踩上“那片叶子”不可。这一点叛逆使我兴奋不已,仿佛已经“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可是,很快的,连那个秋天都还在的时候,我便恍然大悟了,其实,命运真正希望让我踩上的,还是“那片叶子”,先前的指令本来就是用来叫我去违抗,并给予我小小快乐的诱饵。这一点发现,终于使我成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并将寻找自我之类的蠢事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如果我将10岁时的伟大历程坚持到现在,我将成为另一个亚当•波洛,再去看这一本《诉讼笔录》便会产生看自传的幻觉。这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虽然这一过程并不令人感到愉快),我一直在想象当初23岁的克莱齐奥写作本书的情景。据说,当年初出茅庐的作者在咖啡馆里写作本书的时候,基本上的思路,是听见别人议论什么话题,就将书中的情节带向哪里。这一做法除了使我们在小说中晕头转向以外,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克莱齐奥并不是亚当,他让亚当负责摆出独立、自我、拒绝的姿态,而自己却听从事先的安排,和命运隐约的召唤,一心朝着诺贝尔奋勇前进。
如果以人类的生存状态看,作为亚当,是最舒适的一种,双手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他可以呆在某个晒得到太阳的角落一整个下午,或者,靠在沙滩上,听着孩子们的尖叫声一动不动。当然,作为交换,亚当也将自己的物质欲望降到了最低,他住在一幢废弃的房子里,衣衫蓝缕,十足的流浪汉模样,并且,也没有迹象表明,他有亲人、朋友或者爱人,就连通信对象密雪儿,也很有可能只是他的臆想而已。在亚当身上,我们很容易看到中国式的智慧,比如“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之类的。这一种对待命运的态度,已经从逆来顺受和反抗等初级阶段超脱了,升华到了无所谓的程度,真正是“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就像踩落叶一样,亚当才不去想踩这片还是那片等等形而上的问题,他只是将自己也当成一片落叶,在叶子当中打滚,滚累了,继续去晒太阳。人生,或者说命运等等东西,在亚当心里是不存在的,他只有“我自己”,他听从的,只是自己最原始、最本初、最单纯的“指令”,比如说饿了、渴了、尿急了等等。所以,他才会疯狂地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追杀一只小白鼠,仅仅是因为,他的“我自己”要求他这么做而已。
虽然我们可以在读完《诉讼笔录》之后在亚当身上概括出许多“主义”来,但其中根本的一条,却还是会有悲凉的效果发生。当我们作为人类生存到现在之后,对于不幸福与不快乐的“我自己”的解脱已经成为了极其迫切的愿望,但在事实上,不管我们踩中的是这片叶子还是那片叶子,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依然落入安排之中,依然要以随波逐流失去自我的方式麻木的前行。人生这个游戏不存在“寻找自我、肯定自我和解放自我”的选项,群体化、物化与机械化是游戏的规则之一,虽然可以选择“退出”不玩,就像亚当•波洛一样,但其结果,最好的,也就是像亚当那样的,被送去精神病院。在这个意义层面上说来,克莱齐奥其实是以亚当为主角,并以一种不太使人愉快的叙述方式为我们编织了一个童话,童话当中的亚当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试图只忠实于“我自己”并藐视一切规则的人,看起来,却十足像一个表演悲剧性冷笑话的人,而写完童话的人,收拾了纸和笔换上燕尾服去斯德哥尔摩领奖了,看完童话的人,伸个懒腰睡觉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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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7:45:5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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