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阅读史《阅读的非专业快乐》

（喝酒听歌写出的文字，一股乙醇味。知道拼凑的东西刺眼，毕竟投入了时间，舍不得删，凑合看吧。）

阅读一贯在“专业”浪漫的旨趣中完成。我想，阅读的独特意义乃是找寻人生之心境情调，书读一辈子，读出的情致翩翩、心路坎坷，唯有读者心知肚明。书之于读者，恰同从未饮水的鱼潜入水中，方才明白了水的妙趣，他爱这生活就像爱生命。领受爱不等于理解爱，读者不知道这爱是什么，仍固执地想懂得这爱——这爱的纯美幽邃抚慰创伤，这爱的空灵澄澈涤净庸俗，这爱的高远深厚告慰魂灵。这爱的恍惚与永恒归身何方呢，这爱为何总是横亘在希望与灭绝的两端呢。

幼时的我喜欢优美爱快乐，父母工作繁忙，反锁我一人在空荡荡的小屋，屋里有水、阳光和一沓沓层叠的书，阅读便成了一个孱弱孩子的全部。那时的我，手拄大脑袋，倚在窗前，手捧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书，坐着读、趴着读、躺着读、蹲着读、跪着读，对书的感情甚至饥渴到连马路上一张带字的纸屑都不肯放过。无法形容那份单纯如水的情感，邂逅一本好书的激动、惊喜与慌张，堪比一个疲惫的浪子，飘摇半生回到家乡，远远看到妻儿老小，看到他们面带笑容欢迎他，他无比辛酸，无比感慨，无比悔恨，他想倾诉，想倾听，想把一切都付出，把一切都得到，那个人的神韵恰同在书堆里不亦乐乎的我啊。

阅读若成为某人的专业，他的性情爱好从此与社会上赖以为生的职业统一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人的墓志铭上可这样写道：“他出生、阅读而后死去。”我素来以“野读”为乐，不能遽断专业阅读结合生存与生命于一体，究竟是职业“读家”（读者与专家的合体）的大幸运还是大悲哀。现代性讲求“经世致用”，专业价值体现在为生产领域作出的贡献大小。阅读一面承担生存威胁的“不可承受之重”，一面调解心灵紧张的“不可承受之轻”，这一矛盾大大隔阂了人与书的天然旨趣。由此。“读家”面对书时平添了一份寻常人，尤其是成功人士的“不可理喻”，那是读书人独有的悲壮和荣耀，如同饮一杯甘美的毒酒，以一个异常潇洒的姿势仰脖而下，从此青灯黄卷、皓首穷经，生死置之度外，不抛眼泪也无由了。

阅读起始于人自知“无知”，人积郁于智慧限度和知识渴求的双重枷锁，疑惑于生命终结之后的去向，每当思想重归黑暗，人独独凭靠阅读启迪心智。阅读起始于猜疑、自悲、惊叹、好奇和狂欢，归乡于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从稚嫩到成熟，一点一点朝那个没有始终的走廊尽头走去，我看到那尽头充满璀璨耀眼的光，寥廓寂寞如星空，说得出光从那里来，又无法想透那里究竟是哪里，光吸引我的是我想穷究而不能穷究的奥秘。

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岁月荒芜，渐行渐远，我再也找不回阅读的情趣了，书再也不能唤起我对它如同对美丽异性的本能的爱了，它不再是我儿时朴素的信仰，挥一挥衣袖，如逝去的日子，终究走了。成长乃是权衡“舍”与“得”的过程，如今，我尽可写长篇累牍的文章，酣畅地表达世界向我呈现的模样，但我丢弃了宝贵的东西，我抒情咏叹，不知抒发的是哪家情话？信仰失位的抒情不过是百无聊赖的呻吟罢。

苏曼殊曰：淫词导欲，滋益缠绵，佛法割断贪痴，流溢慈惠，求乐则彼暂而此求，据德则此有而彼无。自忖“道法”与“乐欲”无法和解，生命高远，生存坚硬，惟愿阅读的真谛转回平淡是真的人，读书——读人性的学问，读人世的变迁，读人事的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