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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化在雪水里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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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评
  • 2023-03-26 07: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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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在雪水里的无可奈何

扶桑是个喜雪的国度。《枕草子》开篇四时之美中,清少纳言就认为冬天的雪是“很有意思的”。同时代紫式部的那部名作中,风度翩翩的光君源氏也是在雪夜寻访常陆亲王家的公主,那数不尽的和歌俳句。咏雪的句子更是俯拾皆是。现代小说中更是层出不穷,《细雪》、《雪国》、《残雪》以及这部《春雪》。

这部小说为何选择雪的意象呢?

雪是纯洁的,高贵的。清显就是在在雪中与聪子幽会,三岛君描写聪子上车:“用紫色外衣的袖子捂着胸口的聪子,在收拢了伞的蓼科的陪同下,低头穿过便门走了过来。清显觉得她的姿影,好像将一枝大紫荷花从小茶室里拽到雪中那样,华美无比,几乎令人感到窒息。” 将聪子的身影比作一枝大紫荷花,这个比喻很精巧,虽小器却很日本,日本人居于海岛,是“喜欢透过明亮的窗格子欣赏精致盆景的”(丰子恺语)。

而清显和聪子的优雅犯禁也是止于雪的。

“天空又转阴,飘落的雪花慢慢变密了。他脱下皮手套,伸开掌心去接受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灼热的掌心上立刻消融了。”清显最后一次去寻聪子时候,聪子已经在月修寺受戒,不再见他。清显冒了严寒,在略淡的春雪中,悒悒而返,患上肺炎,作者在小说最后很是轻描淡写,恰似雪在手掌上无言地消融“回到东京两天后,松枝清显便辞世了,年仅二十岁。”

主人公松枝清显与绫仓聪子的这对孽缘就是掩藏在雪中,被优雅地白雪覆盖,也随着雪优雅地化去而终了。

雪这个意象虽然不是贯穿整部小说的,但由它引起的优雅却贯穿全书,最后由它终结。就像一本书的书皮和书脊,包着前后,还连缀着书中的一张张的纸。

对于书中人物心理的矛盾和无可奈何,主要是两对矛盾:一处是清显和聪子。

清显由于接受了聪子提出的任性要求去陪她赏雪而旷课,他的好友本多繁邦出于对友人的关心,打电话问询,却被埋怨为小题大做,很是恼火。半夜里,清显也觉得自己说话过火,便对仆人饭沼发牢骚:

“都是聪子不好。真的,女子会破坏男子之间的友谊啊。如果不是聪子一大早提出那种任性的要求,何至于本多那样恼火呢?”

日本当代作家渡边淳一在《光源氏的女人们》一书中就说一个男人永远也无法完全了解一个女人。其实男人自己也很难了解自己,在局外人眼中,清显答应聪子任性的要求以及埋怨本多是一种十分感性的做法。事实上,从价值角度对于清显来说,陪聪子赏雪,以及向挚友隐瞒实情都是必须的,或者说这是最优的选择,在感性举动的背后是一种连清显本人也未意识到的理智在怂恿他。因为他的理智知道和本多的小矛盾是很容易化解的。所以他会因为一个女子去破坏“男子之间的友谊”,若给他一定的时间让其理性地思考,多半他仍会敢于去破坏。

清显和聪子的优雅犯禁,在作者笔下那么自然,仿佛是一种宿命,一种必然。其实在我看来是来自王朝贵族平淡生活压抑下需要寻找一种奇遇感来释放而产生的一种冒险精神,局对平静的雪地在他们看来是没有意义的,必须在雪泥上留下鸿爪。所以当松枝侯爵问儿子是否介意聪子的婚事时候,清显没有异议,而却在聪子与洞院宫订婚后,清显对聪子的爱愈发的强烈。之前把聪子推给他是有可能的,但他没有接受,因为那样缺少了冒险的刺激。一样东西一开始就属于我们,我们或许不会在意。然而一样本来可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没有手下,却突然被别人拿去了,我们总会觉得不舒服,会觉得对方抢了自己的东西,必夺回来而后快,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本书爱情悲剧的内在根源,结局注定是无可奈何的。

还有一处,则是松枝侯爵和绫仓伯爵之间的矛盾,他们是朋友,应该没错。然而他们的矛盾是悲剧的外在因素。

二人比较明显的冲突在小说的后半部分。

最明显的是绫仓伯爵回忆起几年前松枝侯爵酒醉后的话语:

“啊!阿聪长得确实很漂亮,将来成人,美得就更无法想象了。不用担心,叔叔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一切都包在叔叔身上,叔叔一定能给你找个天下第一的夫婿。不用你父亲操心,叔叔一定给你添置金线织花锦缎,让你的嫁妆排列成百米长,添置绫仓家世世代代前所未有的豪华的嫁妆……”

下面接着写道:

“伯爵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时伯爵却柔和地笑了笑。

三岛君说得很清楚“真正的贵族,真正的优雅,是绝对无意去伤害它的,对充满善意的无意识的羞辱,只能报以暧昧的一笑。文化在新的权利和金钱面前暧昧地浮现出的这种微笑,隐约地包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神秘感。”

谈到这个矛盾,首先要说到社会问题,小说故事发生在大正时代,之前的明治维新“中央政权,由幕府的手里,归了皇室,确定了统治的中心。这统治权的运用,既不是皇室独揽,更不是明治帝的专制,而实在是归了萨长两藩的武士手里。虽然有一两个“随龙入关”的旧公卿,如三条实美、岩仓具视【岩仓具视(1825~1883)幕府末期、明治初期公卿、政治家。反对天皇批准《日美友好通商条约》。1867年成为维新政权的中心人物,在废藩置县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反对“征韩论”,致力于充实内政。】之辈实在不过是替皇帝装门面,替飞扬跋扈的武士出身的新公卿,做一个傀儡。同时也在政治舞台当中,运用一种较为温和而高明的手腕,往来组织于各藩土的势力之间,做一个调和者。萨藩的势力,因征韩的失败,完全驱出中央***,执政大权,便是长藩武士独占了。”(戴季陶《日本论》)

后来明治天皇于1884年实行华族制度,将旧公卿、大名及明治维新功臣分赐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在这里维新功臣正式跻身贵族之列,成为武人出身的新公卿,清显家族的显赫地位就是由于他有个作为维新功臣的祖父。而绫仓家则是世袭二十七代的旧公卿,他们家族“以世代擅长吟咏和歌及踢圆球而闻名,嗣子在幼年时代就被封为从五位一直晋升到大纳言。”与之相比,爵位高于绫仓的松枝侯爵像一个暴发户,他们家值得骄傲的只有台球室墙上挂着的日俄战争的大幅油画和院中日俄战争时期的炮弹。

松枝侯爵爵位高权重却缺乏高雅的家风,他无可奈何。绫仓伯爵家世煊赫却只能如戴季陶先生所说的替皇帝装门面,替飞扬跋扈的武士出身的新公卿,做一个傀儡,他也无可奈何。二人的无可奈何衍生出他们的矛盾,应该说也是当时社会新旧公卿共有的矛盾。

由于聪子的出家,绫仓家与洞院宫家的婚约取消,洞院宫治典亲王在和母亲的谈话中,有些忧伤地提到一个与婚礼毫不搭介的往事——他的敬礼曾在皇宫被山县元帅回以傲慢的一瞥。这件往事和他的婚礼取消似乎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是否暗示了维新功臣对于皇族的傲慢。洞院宫也是无可奈何的。

总之,我从这部小说中读出的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社会,读出的是一个畸形的恋情以及优雅的雪化后留下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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