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饭桌上(原文写于2008年4月初),大家谈到国家金融风险,蒸发1200万亿云云。大家调侃说,应该多吃点,也许一觉醒来,没的吃了。鸵鸟把头藏在沙子里,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在周末的下午,我煮了咖啡,放下热门的国家学说,挑了本海绿色封皮的小书闲看。这是我心爱的托马斯·沃尔夫的两篇演说的讲稿,编辑给取名为《一位美国小说家的自传》。本想轻松一下的,结果还是被他笔下那个“大萧条”给吓着了。他写到:
一个曾经做过演员的年轻人,靠投机聚积了很大一份财产,一夜之间彻底完蛋,他平静地放掉自己血管里的血,血流了两三天。
一个华尔街的经纪人,原是一个衣冠楚楚、神态飘逸的男人,胖胖的红脸庞,打蜡的胡子。可是一夜之间,像泄了气的气球,脸上红润气色消散,干瘪了。
家乡小镇,银行倒闭,小镇的***、企业、以及全镇的工商业随着它一起覆灭,“整个市镇都在放血自杀,好几十人在头几个星期便自杀了”。
知识分子生活的改变也同样巨大,“一些才智过人的年轻人,十个月前还在振振有词地辩论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优劣,许多年来都在过着一种傲慢的逃亡国外的生活,可是现在一夜之间仿佛都变成了满腹学问的经济学家。他们现在所使用的语言和他们的观念都不仅变成了崭新的一套,而且你简直难以相信他们还曾有过旧的一套。他们在谈论革命运动时仿佛自他们还是怀抱着的婴儿时候便已经在吸吮着革命的奶头了……”
对这种临时的革命家沃尔夫很是不屑。但是的确,没有波及全世界的失血性的大萧条,何来气冲斗牛的“红色的三十年代”?于时代的危机氛围里,沃尔夫承认,“外在的世界闯进来了”。
在1938年题为《写作与生活》演说的结尾部分,有这么一段很红色的话:
“人民!是的,人民!永不可能被击败或被出卖的人民——被出卖的和被击败的人民、腐败的和被领上歧途的人民、受骗的和迷信的人民、无所作为的和顺从的人民——可是归根到底,永远是人民!——就只是人民!——那永远不会失败的基石,永远存在的人民!”
如30年代那些周游美国各地探索“事实真相”的作家们一样,沃尔夫感动于人民的,乃是人民的忍耐和坚韧——人民万岁。
读沃尔夫生前的这最后一次演说,感觉像是惠特曼灵魂附体。同惠特曼一样,沃尔夫深切意识到这是一个“属于普通人的时代”。同惠特曼一样,他也从醉心自我开始,走向家庭、朋友、市镇、美国乃至全世界。重要的是,还是同惠特曼一样,他对美国人民与民主的讴歌,最后还是依托于个人的观察与经验——通过超验主义的神奇逻辑,作家本是人民的一分子,所以表达了自我,就是表达了人民,社会民主与个体自由毫不冲突。
我手里的这本小书,好像泛出过红色,但是几页后,还是变回了乡愁与浪漫的海绿色。我琢磨着理查德·佩尔斯还是正确的,他在《激进的理想与美国之梦——大萧条岁月中的文化和社会思想》中,只轻描淡写地提到沃尔夫两次,一次说“他的成就不依赖于任何激进思想”,一次说他的所有小说都是自传性的,偏重于私人和内省。
那又如何?30年代那些纪实小说、抗议小说、激进小说已经死在文学史的一个小节中,倒是不够红色的沃尔夫的文学依然在小众中传播。文学不同于政论,本不必大家一窝蜂地去做革命文学。他面向世界的最后一篇讲话这样结尾:
“因此,亲爱的朋友,所有的人必须各行其道的那个时刻已经来临了——你走向你所最熟悉的生活,向现在的岁月、眼前的危机、你自己的各种关系所要求于你的忠诚,以及你的良心已经为你永远确定下来的那个方向走去……”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7:40:2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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