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简单的,生活是沉默的。
——伍登《深蓝》
1
读荷兰作家汉克•凡•伍登《深蓝》这本书,不知怎么总是要去想《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这个书名。那是村上龙的成名作。小说里弥漫着狂热生活于无形无骸后的迷茫、困惑、压抑和无奈,村上透明清晰的文学风格开启了日本对当代颓废文化的探索和反思之门。书中结尾那段文字总是不经意地从脑海里潮起般地涌出:
“从口袋里掏出碎得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片,我试去上面的血。小小的碎片上有一个平缓的凹坑……边缘残留着血迹的玻璃碎片染上了黎明的空气,它近于透明。
那是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我站起来,一面向我的寓所迈开步子,一面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块这样的玻璃片。我希望自己也能显映这舒缓的白色曲线,我要把这显映我自身的优美曲线展示给所有的人。”
深蓝是不透明的,在浅蓝之外,在“蓝顔色的完整历史”中具有突出的作用,更有一种逼真的苍穹的感觉。村上的“透明蓝”是在理解和透视现代意识变化所滋生的各种社会矛盾过程中,仍与生活真实保持距离,格调优雅而宁静;而伍登的“深蓝”却是一种“不考虑国界”,“没有路障,没有帝国,没有民族国家,没有任何限制”的渗透,各种文化和历史在冰冷的现实中相互融合,格调深沉而哀伤。
2
流放。破裂。缺失。
读《深蓝》这种感受非常深刻,在心中仿佛是搓烂的花草,藏在作者华丽而哀怨的文字里,散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恍若约阿吉姆心中那股对埃瑟尔的哀恋,在他忧郁的眼前一团团地向上飘逸,漫过头顶,在空中徘徊,隐隐地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况味。
“约阿吉姆梦想飞翔。梦里,他做了一个短距离起跑就不费力地飘揺在空中了。他像羽毛一样飞过海港,飞过城堡。在梦里,他把飞行的技术也教给了埃瑟尔。他们俩一起紧擦着树梢飞驰而去。”
蓝色是一种自由,更可理解为爱的自由。但在约阿吉姆那里爱的自由是不完全的,只存在于梦里,如同他收养的那只受伤的不能飞的鸟。音乐固然可以将他从埃瑟尔的阴影里解脱出来,但是,他却又悄悄地用埃瑟尔去填充他的音乐,他的生活,他的感情以及所有情人。他的音乐在痛楚的时候将爱的深渊照耀得透亮,过去发生的事情使他的孤苦、哀伤和内心骚动在生活堆积起来的那些不可胜数的碎片中,像打碎的陶瓷盘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粉碎了一切的美好和希望。
爱是一种美丽的情感,一个人是不可能完全从过去所有的事情中解放出来的,因为某些时候你总还是会感到恐惧或孤独。
爱是囚牢还是自由?这是《深蓝》的矛盾点。既令人振奋,以使人宁静。我们希望追寻离我们远去的快乐时光,也喜欢凝望蓝色,这并非因为它强迫人们处于蓝天之下,而是因为它吸引了我们去追逐蓝天。梦想,忧愁,等待……全都像蓝色一样,在我们思维中的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运行着。十八世纪以前,蓝色的拼法是“blew”,意思是“吹风”。我想,约阿吉姆终生在音乐和女人中寻找埃瑟尔灵魂的身影,就像是漂泊在南北回归线之间的赤道无风带上的水手在等待海风吹起,再重新继续他与埃瑟尔爱的旅程。
3
感情与故土一样,是一个不可能完全逃避的世界,而是一个失去的或被掠夺了的身份地。无论是约阿吉姆也好,埃瑟尔和厄兹列姆也好,他们感情的眷恋、故土的眷恋又总是忧伤的,是一个时刻渴望的空间,一个需要填补的空洞,构成他们梦想和希望的一部份,一个能够让人们找到自己身份的地方。他们害怕走在异国的街道上看到自己心头涌起的乡思,漂泊的游子不满足于“从一个国家去到另一个国家,从一种语言逃向另一种语言。”
事实上,当一个人像他们那样换到另一个国家,“并非只意味掌握了另一种语言而已,而是获得了另一种人格,成为另一个人,必须在另一种文化中成长。”自然矛盾也随之生长出来,融合是他们共同希望的。
所以,他们在面对大海时,“不是在回忆大海的景象,也不是它的顔色,或者它的光,而是海的呼吸,波浪起伏般的呼吸。一切呼吸着的,都是实在的。共同的呼吸是最实在的。”这就是蓝色代表的自由和平等,惟有如此才能抹平他们那份丧失文化身份的心灵之痛。
4
伍登在小说中以约阿吉姆对埃瑟尔既爱且恨的复杂感情,来类比地中海东西部交界处的人世沧桑,揭示了在一个聚集了各种文化和历史的地中海东海岸对世界现代文明的复杂感情,在强烈相望现代文化,渴望一种社会参与和被接受的同时,又内疚自己的无奈逢迎,痛感已迷失的自我,就像被迫分离的埃瑟尔被带往海外,流落在德国一个荒凉的城郊,在陌生人中被遗忘,遗忘了自己的传统、文化和身份。生活在沉沦,感情在沉沦,文化在沉沦,不知道着陆点在什么地方。
约阿吉姆对埃瑟尔个人感情的困忧隐喻了整个背井离乡者文化身份的困惑,流露出在欧洲现代价值观和传统文化的冲突中寻找自我时的焦虑。约阿吉姆死后,厄兹列姆“在约阿吉姆的口袋里发现了从佩克珠宝公司买来的小金坠儿,一件人们通常给孩子买的首饰,镶着一块青金石,镶在金边里的是海外蓝宝石。”如此看来,约阿吉姆似乎做了件“明智”的事,但他的方式和结果仍是不透明的,笼罩着“深蓝”般的冷隽。
厄兹列姆的身世一直是个谜,甚至埃瑟尔也不能肯定“孩子该不该是约阿吉姆的?!”,仅管“厄兹列姆似乎有约妸吉姆轮廓细腻的下巴和他的眉毛,他修长的腿和宽脚板,还有一些他的痴迷和性感”。致使约阿吉姆与厄兹列姆的恋情成为一种畸恋,在道德上是罪孽。所以,“青金石”是一个渴求“身份”认同的象征,当他们“手拿一条小棍子在海岸边硬木板铺的路上,时不时敲打着一棵树,一截短树墙,一个垃圾桶”过后,找寻“身份”这个感情上、道德上都占据了制高点的概念。尤其当我们知道“深蓝”这一顔料曾经是从“青金石”中提炼而得时,“青金石”更是成了身份认同的一个隐喻,而认同意味着一个人感情和道德的句号。但约阿吉姆作为一个内心骚宁不安的沦丧者,没有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份明确的身份证明,而是站在身份不稳固的另一端,省视并且解释——“在城市里他们可以混杂在人群中,那儿谁管谁,谁管他们是谁?……一个想落叶归根的人,一个……将被历史跨越过去的人。”
5
约阿吉姆说,“在一场音乐会上一切都取决于情绪,不仅仅是取决于音乐厅里的情绪,还更取决于某种引伸意义上的情绪。”
“悲伤”正是笼罩《深蓝》全书的情绪,让像约阿吉姆以及埃瑟尔、厄兹列姆那样的漂泊者深陷其中,无法自拨。这样的悲伤渐渐弥散开来,浸透在城市的历史血脉中,华丽而哀伤,但充满活力。“城市承受着悲伤,悲伤像绷带一样缠裹着城市”,这是另外一种刺痛人心骚动。
城犹如此,人何以堪?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7:37:5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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