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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时光《我们微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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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2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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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们是穷学生,穷到周末一块五一场的录像片,要仔细掂量掂量看不看。听到有师兄说,他一个朋友有上千盘录像带,可以挑几盘放给我们看,大家立刻脸上露出微笑,好像饥民忽然能够打一次牙祭。

那次放的片子有好几部,苏联的《一起去看看》,意大利的《天堂影院》,新出来不久的《钢琴课》,还有侯孝贤的《悲情城市》。看完回来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坐在图书馆旁边的台阶上,有个人开口说,“前面几部片子是好片子,不好的是我知道它哪里好哪里不好。侯孝贤的片子最好,可是我不知道它好在哪里,只觉得真正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看完想哭一场,脸上却是微笑。”

在旧书店里买到《最好的时光》,收的是朱天文的小说和电影笔记。阿城在序里说,“除了朱天文,没有人可以担当侯孝贤的编剧。”我一直以为朱天文很年轻,想像里总是朱天文、朱天心两个小女孩听胡兰成讲课的情景,没有想过她原来也会有年岁,原来还做过《悲情城市》的编剧。

近世以来中原板荡,文化陵替,线装书熏陶出来的书卷气已经很少有了,朱天文的文字里还隐约有那样一种味道,也融进了欧风美雨,骨子里仍是长衫文人的优雅。优雅的形象里面,总有一丝没落贵族的样子,它是淡定静气的,因为内心有自信,同时也是寂寞萧然的,因为它的内心与外部世界隔得太远。朱天文淡淡地写童年,写往事,像在倾诉些什么,实际又是拒人千里的——她描画她自己的乌托邦,描画出来总会给人知道,而她分明又不愿让人知道,怕扰乱了她的梦境。

我其实是不适合读朱天文的。我们这一代喝着狼奶长大的人,又生在动物凶猛的世界,那样的委婉和静气,离我们的现实和内心环境都太远了。但是世间常有一种深情,牵动人去怀想,其实也未必是了不得的事件,未必是扯心扯肺的情感,只是无缘由地难以忘记。侯孝贤说,“生命中许多吉光片羽,无从名之,难以归类,也构成不了什么重要意义,但它们就是在我心中萦绕不去。譬如年轻时候我爱敲杆,撞球间里老放着歌 Smoke Gets Your Eyes。如今我已快60岁,这些东西在那里太久了,变成像是我欠的,必须偿还,于是我只有把它们拍出来。我称它们是,最好的时光。”朱天文的文字,其实也是如此。

《悲情城市》里梁朝伟演一个哑巴,演得好极了,你甚至可以把那个角色读成一种象征。剧本最初并不是这样设计的,侯孝贤要请梁朝伟来演戏,有明星当然有利于卖座。可是梁朝伟不会讲台语,国语也不行,讲粤语不符合剧情,侯孝贤说,他妈的不如让他做个哑巴。这样的内幕多少有些戏谑的成分,可是上帝创造世界,“要有光,于是有了光”,同样不是一种戏谑吗?上帝创世纪如果是一种完美的设计,不应该有这样多的痛苦和无奈,如果仅是一场玩笑,又不该有那样多的美好让人留恋和期待。朱天文和侯孝贤,分别是他们文字和影像的上帝。

这两天特别冷。读了《最好的时光》,我本来想去搜一些侯孝贤的碟片来看,因为怕冷终于还是猫在家里。那个一起看《悲情城市》的同学富于人生经验,比如遇到今冬的寒流,他一定会说“初九冷,九九冷,今年冬天一定很冷。”现在他已经英年早逝,我只记得他微笑的样子,那天我们坐在图书馆北边的台阶上,听风声穿过松枝。可惜我不是导演,没有办法把记忆拍出来,让人知道其实这世上,还有那样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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