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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琐记(修订版)《一杯伟大的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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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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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子看完陈丹青的《纽约锁记》的再版,后来就在北大的一次活动里看到他,于书于人,我都是初次接触,非常喜欢,因为他身上散发着的自在之气。我自己写字也有些时日,写电影,写书,写小说,写乱七八糟的什么和什么,但唯独,我是不会去描述一副画的。因为我总觉得那是太把文字自以为是了,写东西的人,首先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里力量范围之内的,绘画有绘画独立的表达方式,再好的文字,去描述一副画,终究是牵强附会,永远不如让人自己去直接看画的好。

一个画家写画,却不去写画,只描写了画画和看画的那些日子,这到也颇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还是有些吃惊他文字的好,实属难得。这样的收放自如,根本是因为画家写字,始终知道自己的主业是画画,写字无非是个副业而已,也没有人会拿他的文笔太吹毛求疵,所以心无负担,干脆就把文字这个东西放下了。这境界其实很了不得。我自己摸摸索索的写了这么多年,才最终把文字给放下了,不当回事了。结果人家一提笔就到了。看得我着实很有些郁闷。不过心里又不厚道的想,也许他画画的路上就没这么放下了,也是经过我所经过的端端放不下的苦,想到这里,心下释然,下次如果有机会再遇到陈先生做演讲,该当亲自问问。

回到这本书,受启发良多的,是关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艺术生活的。不说那些专业的艺术家极艺术评论家,只说艺术爱好者吧,实际上,很多人在这个事情上都是很有上进心的。很努力的去“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一般来说,是一向被人称赞的一种积极向上的品质。但是当代中国人受的美学教育,一向是个怪胎(其实但凡中国的教育基本都是),我们很小的时候,艺术就被从我们的生活中割裂开了,在中国,大多数的孩子,如果不打算将来做一名画家的话,就会很少有时间去画画,看画。陈丹青说,他经常在美术馆里看到各种肤色的小朋友们像小狗一样坐了一地。有母亲推着童车里,叼着奶嘴的娃娃蹬着大眼睛看着莫奈,超级奶爸坐在巨大的油画前沉思,胸前的婴儿袋里是熟睡的小毛头。我自己去美术馆看展览,碰到一些小孩子在画画,黑的白的娃娃七七八八坐了一堆,都是小老外。中国的小孩儿在哪里?在幼儿园里学习怎么画太阳,咱么画树木。我常常在自己的身边发现一些试图接近艺术的人,我知道他们对艺术的真诚,并非是自我的标榜。但是他们是不去美术馆,不去博物馆的,他们坐在电脑前收集图片,看画册,看文字说明,看历史故事。在看画展的时候,经常碰到可笑的事情就是发现一个人在给另外一个朋友或者儿女背展品的资料,当讲解员。虽然这可能单纯的是出于一种炫耀的动机,但也有可能,它被认为是一种真诚的沟通的方式,而后者则更让我觉得无语,因为你看到人们在那么努力的去想靠近艺术的时候,却离它更远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艺术不是用头脑和理性去学来的知识,艺术是用眼睛和心去看。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一副伟大的作品,其实并不是要你顶礼膜拜它,而是你和它安静的呆在一间屋子里,你在做你的事情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来,看它一眼,或者你一直看着它发呆,发现它,还是那么看不尽,看不够。

这样的说法,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来北京旅行,因为我没有班需要上,没有事情需要忙,所以就到美术馆去闲逛,当时正好有一个美国画廊的巡展,其中有毕加索的两幅画,那是一个晴朗的工作日的午后,美术馆里没有人,我于是静静的坐在毕加索的《十字架上的受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看着看着,就感觉血脉喷张,心里难受得要命,于是赶紧回头去看另一幅和谐的静物画,我当时感到很惊讶,也非常好奇,于是心里舒服了之后,就又回头去看毕加索,难受了就再去看那副静物,就这么自己和自己玩了好一会。还有一次,是前年和朋友一起去看《从梵高到雷诺阿》,那一次当然没有这么好运,人山人海的展厅,耳边不断是照相机闪烁和山寨版的解说员。我好不容易挤到《圣雷米的白杨》前,不顾人潮的流向,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挤出人群后,必须找到一个角落独自安静好一会,才才可以继续看下去。后来看陈丹青先生在纽约琐记里说一起看梵高五六十副作品是很需要心理承受能力,心领神会又只能无奈的向往之。

高科技让观看更加方便,但那只是观看而已,真正伟大的作品,当你站在它的面前,会感到它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个伟大的画家,最终都是会将自己疯狂,愤怒,迷人的气息,凝注于笔端,凝固在画布上,当我们终于站在它的面前的时候,如果你有幸,便可以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颗穿越时空来到你面前的灵魂,而那一瞬间,便是永恒,无论你是国王,亦或是乞丐,在穿越沧桑的这一刻,每个人都是渺小而伟大的,我们是平等的。

这样的相遇来之不易,冰冷的电脑屏幕可以让你观看一幅画,却无法将一幅画的气息传达。艺术不是顶礼膜拜,而是细水长流丝丝入扣的生活,是心无旁骛的闲散漫步在永恒之间,一瓶水,一块三明治,一道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的阳光,地板上坐着信笔涂鸦着的孩子,艺术是一杯伟大的下午茶。当你开始懂得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是最懂得你的人。一切在内心深处安安静静的发生,孤独至极,绚烂至极,幸福至极。就像尼采说的那样:我喜爱的是,像森林和海洋动物那样,有好大一会工夫茫然自失,在轻轻的迷误之中蹲着沉思,最后从遥远之处唤回自己,把自己引诱到自己这里。

在北大看陈丹青和贾樟柯的访谈,他说电影拯救了贾樟柯,绘画拯救了他。于是很多孩子就拼命抓住“拯救”这给词不放,屡次提问他,谁来救救我们?我想他们理解的“救救”是说绘画帮助我成功,帮助我找到工作,帮助我赚钱吧。这是一个很无奈的误读,可是就像陈丹青不能像我们解释一幅画一样,他也不可能替代我们生活。在如此的艺术环境之下,你又怎么能够怪他们呢?所以,最终得到救赎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像《纽约琐记》这样的生活,我可能今生都很难体会得到了,然而写作和读书置于我,也同样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生活方式了。那么我似乎也可以说,写作拯救了我吧。在无数个与大师共近下午茶的日子里,我的心,充满感激。

我们已经很满足,再多已是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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