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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讼笔录《勒克莱齐奥追杀一只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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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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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新闻晨报》

如果不是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估计不会有多少人还能想起这个长得有点过分的名字——让-马•居•勒克莱齐奥和他的《诉讼笔录》。要知道,早在十几年前的1992年,安徽文艺出版社就引进了这本书,可似乎被人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件事情给我的启示,是中国根本不缺伯乐,缺的是像样的有水准的读者。

1963年,近半个世纪前吧,我们热情洋溢的父辈准备开始闹文革,23岁的法国小伙的勒克莱齐奥初出茅庐,已经开始反思城市和现代性了,凭借《诉讼笔录》获得勒诺多奖,一夜成名。评论家用了一个词来形容这本小说——惊世骇俗,很强很大胆。只是可惜,当下读者的阅读胃口被那些神神道道的文字弄坏了,把那粗粮当了山珍,见了真的山珍,到不识货,反要说是假的了。看看几年来诺奖获得者在国内书市的走势,简直是惨淡经营。只有帕慕克的书还算挽回了一点颜面,那还是因为帕慕克会写故事,偶尔来点儿侦探和悬念,其他纯文学的作家,无论是莱辛还是如今的勒克莱齐奥都难逃读者的无情疏远。

说得再刻薄一点,对于钟情于烧杀抢掠、恩怨情仇文字的我们,如何欣赏《诉讼笔录》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看不懂乃至看不下去恐怕是常态。我就怀疑,如果我不是读了中文这个堪称灾难的专业,如果不是平时还写点没有稿费的书评,是否还有足够的耐心去看一个流浪汉与老鼠打架的故事?还有足够的兴趣去思索小说主人公亚当无聊透顶生活背后的寓意?恐怕不能。真要看出这部小说的好来,得具备这么几个小要素,一要有足够的耐心,最好是那种盯着蚂蚁打架也能看上半天的耐心;二要稍微有点文学史的底子,能够分辨作者天马行空的写法不是真的发疯,而是和法国新小说派有渊源;三要有点人文关怀的素养,真要把亚当当成了一个无所事事只会晒太阳、泡马子的混小子,那就太有才了,简直傻得可以。如果你只为打发时间,或者收拾心情,那千万别打开这本书,不然生理都会不舒服。

一般我们谈论小说,无非是人物、情节、技巧还有主题,任是理论千变万化,这些都是基本元素,变不了多少的,只不过是有所侧重罢了。别看教授们把《诉讼笔录》谈得那么义正言辞,拿了亚当这个人物来大加阐释,比如反思文明,抵触现代,反省人性,不一而足。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不过这样拉大旗,绝对会吓跑读者,这能落什么好呢!我倒是觉得,微言大义不是不要,只不过别这样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因为,除了这些所谓大而无当的社会主题,《诉讼笔录》其实是一本很有趣的长篇小说,只要读者感觉到了有趣,掩藏在小说深处的隐性命题也会逐渐浮出地表的。

说这本书有趣,主要是作者塑造的人物很有趣,主人公是一个青年人,名字叫做亚当(注意这个名字!和《圣经》里那个被蛇引诱的男子同一个名字,显然是有所寓意),一个“不甚清楚是从军营里还是精神病院里出来的男子的故事”(作者语)。他像是一个乞丐,四处寻找阳光,有时坐在墙角,几乎不挪身子,一呆就是几个钟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双臂派何用场,通常让他们顺着躯干晃动,尽可能不碰一下。时常揣着几张过期的报纸,抽着烟到处瞎晃荡。没事看看狗交配,有空时花上整个下午追杀一只大白鼠,并最终将它杀死。想想吧,一个无聊透顶的人,一只十分倒霉的鼠,相互对峙,一个玩命追赶,一个拼命逃窜,荒唐而有趣。在那个人鼠绝对相对的时刻,连亚当自己也感觉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鼠,不置其于死地决不罢休,理由竟然是:“白鼠,世界不是为你创造的。从两个方面来讲,你都绝无生存的权利:首先,你是一只老鼠,落到了人的世界中,世上到处都是人居住的破房子,有陷阱,有枪支,要的是老鼠的命。其次,在老鼠普遍为黑色的世界中,你却是一只白鼠。这样一来,你就滑稽可笑了,又是一条死罪……”这段话令人啼笑之余,倒也藏有一份教人骨寒的内涵。当然你可以看成这是亚当把自己物化的一种表现,归于尘土,归于白鼠,都是动物。

除了打打白鼠之外,亚当先生也喜欢逛逛酒吧,还好发高论,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妙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博学的、思维训练有素的局外人,书中遍地可拾他的内心独语,但没有人在乎他,也没人倾听他,最后的把亚当逼急了,在大街上来了一场马丁•路德•金式的狂热演讲,结果警察毫不客气地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不禁要问,亚当是不是精神病?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似乎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得精神病的倒是这个世界。稍作推理,不难发现,所谓诉讼笔录不就是亚当对这个世界的控诉么?

就是这么一个人,游荡在城市边缘,栖息在乡镇无人居住的空屋,向一个叫米雪儿的女子写着自言自语的信件,经常发呆,内心拒绝城市生活,不是很有趣么?大约就是这一点让教授们找到了爆破点,反现代文明,崇尚原始,确实可供好好开采!年轻的楞头小伙,一心要表达对现代文明的抵触和思索,这无可厚非,甚至值得嘉奖。刚刚走上文坛,恨不能将所有陈旧的小说叙事方式抛弃掉,全力展示法国新小说派的技巧和方式,这也无可厚非,谁让勒克莱齐奥那会儿才23岁呢,有创造力绝非坏事。不过,毫无原则地赞叹一本小说所深涵的社会意义,那是文学教授们和小部分专业读者的事情,一般的普通读者觉得有趣就足够了,很多时候刻意寻求意义本身就毫无意义!

还是听听作者自己对《诉讼笔录》的评价吧:“它有可能失之于过分严肃,矫揉造作,啰唆累赘;该书所运用的语言由冒牌的现实主义对话体逐渐变为古董式的夸张笔触。”大多数的作家批评自己的意见,读者是不能当真的,但这段话除外,看得出来,这恐怕不是谦虚的套话。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了该书技术上并不成熟,不圆熟,不自然,谋篇布局,塑造人物,乃至对话都显得有些匠气。或许年仅23岁的老让太想表达对世界的思考了,展示了天赋,也显示了经验不足,以至于显得硬邦邦和过于直接。

再多一句嘴,向许钧先生致敬,许先生的翻译已趋极致,他再一次让我体味到了无以伦比的汉语之美,真有傅雷遗韵。好好体味一下,你会发现我所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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