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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永不消散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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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6: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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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那个隐约模糊的城市,有那么一块地方,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红黄宝石一样,闪烁明灭。时光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空气的透明度也跟着增加了,到后来,那些星星一般的红黄宝石,分明能看出来,是一些风信旗、窗户、湿润的石板房顶和其它发亮的小点,在隐约出现的尖阁、圆屋顶、砂石建筑物、以及楼形台影上面,乍隐乍现。”

孩子叫裘德,他要去基督寺上大学,要成为一名教授。这个美丽的梦想,似乎从他登上“棕房子”的梯子这一刻开始一点点地靠近了。然而这个梦始终被天空中薄薄的雾霭笼罩着,忽明忽暗。

虽然裘德后来只能成为一名石匠,但是他也是个会拉丁文的石匠。

裘德同样梦想过美好的爱情,也勇敢地去追求这个美丽的梦。

虽然因为年少的欲望,他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子。

虽然他爱的人是他的表妹——别的妻子。哪怕不要婚姻,他们也要相爱。

这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好青年,偏偏总是无法触及那些美丽的梦想。

然而他依旧隐忍地活在无穷无尽的美好的梦里。

裘德与第一个妻子欲望的结果——时光老人迈着像波浪、微风或者浮云那样的步子走进了裘德和淑的生活。

时光老人的到来,使得裘德开始意识到他梦想的破碎,他失败了,于是他要把梦想寄托在他的孩子上。他给他的孩子取了小裘德这个名字。

“……淑,亲爱的!我想起来啦!咱们得教导他,培养他,让他长大了上大学。我自己本身做不到的,也许在他身上可以作到的啊……”

“哦,你这个好作梦想的人!”

这个好作梦想的人带着他的爱人和三个孩子重返童年的梦想之地——基督寺,在被房东驱赶的公寓里,门背后挂衣服的钩子上正吊着两个年少幼童的身子,每人脖子上套着一根捆箱子用的绳子,同时,在另一个不到几码远的钉子上,在同样的情况下吊着小裘德的身子……

“因为我们孩子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一着。”

三具冰冷的小身体,一张铅笔写的遗书,裘德的梦在那个满载着他的梦想的基督寺,在寄托着他的梦想的小裘德手中成了他和淑挥之不去的噩梦。

心中笼罩着浓雾的时光老人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的生命。他的悲剧就这样落幕了,而他的父亲、母亲、养母的悲剧才刚刚进入高潮。

而哈代的这部封笔之作,也从时光老人的死亡开始,进入现代。

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主人公之所以遭受不幸,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恶德恶行,而是因为“他犯了错误”,而他之所以犯错误,是因为人性的欲望。

时光老人的死,对裘德来说,是欲望的后果。“他们全部的遭遇都表现在这个大孩子的脸上。裘德头一次的结合里所有的不幸和阴暗、他第二次的结合里所有的意外、错误、恐惧和过失,都集中到那个小小的形体上。他就是这一切一切的中心,这一切一切的焦点,这一切一切的单一表现。他曾为先前那一对父母的鲁莽行为呻吟过,为他们的恶劣姻缘奋斗过,现在又为眼前这一对父母的苦恼不幸送掉了性命。”裘德的欲望即是他未完成的梦想,然而悲哀的是,他寄托在下一代的梦想也化为了灰烬。

裘德的人生在这里完成了日神与酒神的转换,在时光老人铸造的死亡之前,裘德的人生就是一个灰色的但不缺乏想象力的梦。正如日神精神的潜台词中阐释的那样: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而时光老人之死,则酿成了一场悲剧,同时也将上一代人的悲剧推向高潮。裘德、淑、艾拉白拉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用他们的生活诠释了酒神的精神: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

淑的梦,是对爱的渴望,她对裘德的爱有着万劫不复的欲望。孩子的死,对淑来说,意味着欲望的部分觉醒,从此,她的人生也不再是个有滋有味的梦,她人生的悲剧在梦的觉醒中一步步走向高潮。

孩子上吊之后小身体的冰冷在淑心中驱之不散,“……你可以说,大孩子是成心不愿意活,所以他才做了这件事。因此他死得并没有什么奇怪,他死本事他那种无法可治的抑郁天性必有的结果,可怜的孩子!但是另外那两个——我自己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可就不是这样了!哎呀!哎呀!”逼仄的房间里充斥着淑的歇斯底里。

这场悲剧发生之后,裘德为淑和他在思想道德上的背道而驰而忧郁。过去的种种遭遇,使他对于人生、法律、风俗和教理各方面,见解更开朗了,但是这些遭遇对于淑并没有起同样作用。孩子的惨死这种打击似乎把淑的推理机能完全摧毁了,那个他着迷的独立思考时智力像闪烁的电光一样,能对他那时尊敬而现在彼时的习俗、礼法加以嘲讽攻击的淑不见了。

淑本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性。为了爱情,她不顾自己的丈夫,不顾宗教和法律,勇敢地追求爱。坚信“我们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对夫妻都像夫妻”。然而这场噩梦,使得淑从自己的欲望中醒来:我们终究不是一对夫妻。

淑开始相信宗教,相信法律,屈服于现实社会的观念:“……‘世人的礼仪习俗,也有它可取之处。’因此我也承认了再行一次婚礼。……我哀求你……你得顾恤我,哦,你得顾恤我——顾恤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坏女人,一个正要改过自新的女人!”她向曾和她一起为爱奋不顾身的裘德发出苦苦哀求。

“我不爱他——那是我得——一定得承认的,一定得深自痛悔地承认的!不过我要先从他,由服从他里面尽力的地学着爱他。”在自己深爱的裘德面前,淑吐出绝望的话语。

她爱的欲望渐渐暗淡下来。

她始终无法摆脱孩子的造成的阴影。她离开裘德,见到费劳孙的那一刻,一次次歇斯底里:“我的孩子——都死了——他们死了好!我不难过——可以说不难过。因为他们都是罪恶生活的结果。他们牺牲了性命,为的是好教训我该怎么过正当生活!他们的死就是我清洗罪恶的第一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得说没白死!……”

回到费劳孙身边的第一个晚上,淑穿着一件没漂过的粗纱布睡衣发狂地把那件绣得很精致的睡衣撕得一条一条的,把它扔在火里。“这是一件穿着通奸的东西!它正代表我愿意忘掉了的事情……买来穿给裘德看的。非把它毁了不可!”她对裘德的爱的欲望,也随着这熊熊燃烧的大火化成一缕缕烟。

然裘德因为年少的欲望而错爱的艾拉白拉的欲望并没有因为孩子的惨死而减轻。当她不再年轻,裘德不再充满梦想,她故伎重演,使得裘德又一次成了她的丈夫。“一个女人,为了体面,把她的旧丈夫再弄回来……”那个能满足她安逸生活欲望的丈夫死了,这个经济和名誉都受到窘迫的女人明明知道裘德不爱她,可她心中畸形的欲望却让她又一次陷入了一场悲剧。

可是,裘德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了。他在结了婚以后的那三个月里,也做了一些活。但是,他那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现在更是危机四伏了。他变成了完全得靠妻子养活,甚至需要妻子像护士一般照顾的累赘了。

尽管病入膏肓,他对淑的爱始终缠绕心头。在他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他祈求艾拉白拉帮他写信让淑来看他。艾拉白拉的欲望之火在那一刻又一次点燃了,她无法容忍裘德对淑的爱,她没有写信。然而裘德的对淑的爱火是无法扑灭的,哪怕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在一个寒冷的雨天,裘德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挺着往前挨去。

这最后的诀别在雨天氤氲的雾霭中变得如此压抑。

虽然淑口口声声地说“那不过是一种名义上的婚姻”,但还是她压制了自己内心的起伏。裘德把她使劲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嘴唇几乎都吻破了,她都没有回敬他的吻。

“……为了纪念咱们死去的孩子——你和我,咱们两个人的孩子!”这句话好像一棍打到淑身上似的,她把头低下去了。“不过一下,一下,亲爱的,我回敬你啦,我回敬你啦……我犯了这种罪过只好恨自己一辈子了!”她马上呼吸急促地说。

最后的一吻变得如此无奈,在如此压抑下,淑跑开了。他们各自走到教堂的一头,裘德的咳嗽声如铁锤般敲打着淑的心。可是她还是用手把两个耳朵捂住,一直捂到一切由他那儿可能听到的声音完全消失了的时候。

这个夜晚,淑走进了费劳孙的房间,这个认为这是出于一个妻子的职分的女人,把她的手按在一本棕色皮儿的小本《圣经》上宣了誓。

费劳孙把他的妻子整个举起来,吻她,她脸上出现了一阵极端厌恶的表情,但是她把牙一咬,不出声。

淑最后一点儿欲望,也消失殆尽了。而她的悲剧,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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