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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irth of Tragedy (Oxford World's Classics)阿波罗的大厦:《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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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6: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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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带着学生读《悲剧的诞生》,才发现做学生时说得极其顺嘴,其实根本未解其意的那些名词真正到了自己讲的时候,要讲得朴素清晰并不那么容易。在《悲剧的诞生》里,尼采将艺术,也是自然的两种冲动归纳为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冲动,前者代表着梦,后者代表着醉。而古希腊的悲剧,则是两者相互和解,达到和谐状态的最佳代表。

不过,更为根本的问题是:为什么艺术,或者说生命中需要这两种冲动呢?尼采带着我们走到那辉煌灿烂的古希腊的阿波罗文化大厦前面,一块砖、一块砖地把它拆掉,把这大厦之下的地基袒露出来。在这大厦的顶上,站立着的是闪烁着美丽光环的奥林匹亚诸神。用尼采的话说,任何带着宗教般虔敬之心来朝拜他们的人,试图从这些神身上找到些许的道德提升、神圣和高蹈精神的人都会失望而归,他们的言行与禁欲、精神、责任之类的事情根本就毫无关系,而是过着一种奢侈,甚至是炫耀的生活。如果我们稍微回忆一下希腊神话里那些现世活宝一样的神们,都会不禁笑出声来。那身为众神之王却四处偷腥,屡教不改的宙斯,一路撒下多少一晌贪欢生出的后代;那占有欲和妒意十足的天后赫拉,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哪怕连母仪天下的姿态都懒得去摆,吃醋吃得惊天动地、理直气壮,把自己的情敌追得满世界乱窜,没有一个落了好结果;还有那些争风吃醋的女神们,可以为了争夺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不惜在凡间制造战争……无论好坏,他们都会把生活过得翻天覆地,光辉灿烂,令我们这些循规蹈矩又贼心不死的凡人一边占据着道德优势地去批评他们:神也没个神的样子;另一面又掩饰不住内心的艳羡和赞叹:他们凭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轰轰烈烈地爱着、恨着、坏着、作着?用孔子的话,他们是“乐而不淫”;用圣经的话,他们是“无辜”(innocent);用席勒的话,他们是天真与素朴(naive)。可是就在这时,尼采提醒我们,在这欢乐温暖的同一个生命背后,是另外一幅面孔,也就是这阿波罗大厦之下的地基。

讲述这幅面孔时,尼采用了古希腊的另外一个神话故事——林神的传说。林神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同伴,传说他是最有智慧的人。有一次他被米达斯国王(King Midas)抓住,国王问他对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事情。他死活都不开口。在国王的一再逼问下,他才说:“你们这些痛苦的朝生暮死的蜉蝣、命运和劳苦之子啊,为什么要强迫我告诉你那些最好你们不要听到的东西呢?所有的东西中最好的一样是你们根本就做不到的:那就是根本就不要出生,不要存在,要成为空无。但是对你们来说次好的事情是——早点死去。”

林神的智慧非常残忍地揭示了这个世界和生命最真实的本质,那就是虚空。但是,这样的真实对人来说又如何能够承受呢?这样一来,人如何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和理由?如何才能安抚和慰藉这生命的真实所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痛苦?这正应了王国维的话:往往真实的并不可爱,可爱的并不真实。为了能够活下去,希腊人才为自己建构起这辉煌的阿波罗的奥林匹亚诸神的大厦,将这残忍的生命本质的地基掩盖起来,透过这梦一般的面纱来关照这本质,使之变得可以忍受。在另一个神话里,林神的残忍的智慧被女妖美杜莎的头颅(Medusa's head)所替代,所有不经遮挡而直接看到她的人都会顿时变成石头。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都适合直视真理,而要像珀耳修斯(Perseus)那样,通过盾牌的镜子反射才可以看它。这镜子,就是阿波罗的梦境,就是艺术和美。奥林匹亚的诸神们证明人的生命是值得过的,而他们证明这点的方式恰恰是:他们自己也过着这样的生活!而且过得更纯粹,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尼采认为,这是这世间唯一充分的神义论!

创造出阿波罗的世界来安抚人生痛苦与恐惧的心灵是一切文化的起点。想想诗经里那古朴的“思无邪”的世界,和几乎一切文明的源头处都流淌着的神话,都是在狄奥尼索斯之上高高矗立的梦境世界。如此看来,就难怪尼采等人对理性主义和启蒙运动大加鞭挞。它们所带来的韦伯所谓的“祛魅 ”(disenchantment)的结果就是剥掉了这层保护人心的面纱,让人不得不重新面对***裸的虚无的痛苦。让没有准备好的心灵面对残忍的真实,这不是追求真理的初衷。所以,在圣人们眼里,悲悯的情怀永远要优先于对真理的追求。这也是为什么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快乐是政治的最高目的。用真理的标准衡量政治,是哲学的傲慢;用快乐的原则迁就政治,是圣人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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