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刑事《日本文學的新浪潮》

今天來説筒井康隆，似乎遲了一點。

這個名字，也許並不顯得那麽如雷貫耳，但是，我想即使你沒有讀過他的任何一部作品，大概也在映像化中接受了他的思想與理念。

這些映像化的作品，比方那部赫赫有名的卡通劇《穿越時空的少女》、比方那部向小松左京的科幻經典《日本沉沒》致敬的惡搞喜劇《日本以外全部沉沒》、比如褒貶不一的深田恭子主演的豪奢劇《富豪刑事》，這些以筒井康隆的原作為改編劇本的作品，拿到今天來映像化，多多少少顯得不那麽驚人，甚至略顯媚俗。

因爲我們所処的這個國家所在的當下，惡嘲、反諷、誇張、無釐頭以及與在這些詞彙背後隱藏的創新精神、脫困意識甚或上升到從一種文學流派的開創到一種文化精神的樹立的意圖與企畵，已經被耗盡甚至透支了十年二十年以上的創作潛能不是嗎？

從當年金.凱瑞與周星馳獨擎北美和華語這一類型影片大旗到後來《驚聲尖笑》和《殺死比爾》系列的爛字當頭不遑多讓，和嚴肅文學作品某一時期的尷尬類似的，這種戯暱的、離綫的但又恰恰是對於主流的正常的（實則問題多多予人話柄的）集中火力顛覆掃射的這一類作品，經過了一個黃金十年期之後，注定也失去了當初那種反主流帶來的魅力。

或者說當反主流成爲了主流文化，那麽需要更新的反“反主流”給文化注入更新鮮的血液，當然這種“反反”是什麽，似乎至今還沒有人能確立得下來。

好吧，回到遲了一點被拿到讀者面前推引的筒井康隆，生不逢時大概是蠻確切的定義。因爲，其實，筒井康隆對於日本文學的意義，毋寧說是一個用黑色幽默創造荒誕文學的叛逆者，莫若說

是一個為擁有“不善于從自我意識中解放”的民族性的純血民族的思維帶來某些啓蒙的引路人，好比興起發軔於法國捷克，然後席捲整個歐美大陸的新浪潮的電影與文學的基石之一。

從一九六五年直到二十一世紀的當下，你很難用單一的標簽加諸筒井康隆身上，SF小説作家、幽默荒誕文學作家、先鋒劇本編寫者、創新文學模式的實驗者，在他的作品中，我想只要讀過一部，興許就是這部被改編成日劇后已經顯得光芒不在的《富豪刑事》，就能讓你明白其作品包含的大膽、另類以及一點點的野心，前提是，你不可忘記，這樣的刑警推理作品，你要將他放到與《砂之器》《高層的死角》差不多同年代（甚至更早一些）的時代背景下去體驗，而不是拿來和《死了七次的男人》《人格轉移殺人事件》或者《名偵探的槼條》《超.殺人事件》對比。

我們說，黃金古典類的解謎小説，就只能呆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時代背景下，想象那種圍爐而坐的恆靜氛圍下，才讀得出那份優雅與從容，你也很難把雷蒙錢德勒和勞倫斯卜洛克放到一個天平上去品評，儘管在文字上多少有那麽一點相似。

然而，當你用時光之刃，將某些作品固定在某一段特定時日的坐標體系内，不讓它們駕駛多來A夢的時空穿梭機任意翺翔於過去未來之間比對的時候，（我們的時代發展不正以幾何級的速度越遷嗎？快到二十年之内就不存在比較的公平性了不是嗎？）我們總會發現，某一些作家在他們那個十年二十年裡，書寫的他們那個類型的作品的意義，是沒有人可以比肩的，是無人效仿得來的，好比柯南道爾、好比切斯達頓、好比艾勒里.奎因的演繹法，好比雷蒙錢德勒，好比把歐美古典小説敍述故事的技巧與中國傳統文化結合得妙到巔毫的金庸，當然，如果說到創新，並且所產生的意義巨大，在日本，那麽應該算上筒井康隆。

日本的文學十分之發達，同時代中作品閲讀價值與作品成熟度比之筒井康隆高超的不知凡幾，但是，就創新與叛逆，以及創新與叛逆對於日本文學的意義來説，還真的沒有幾個人作的有筒井康隆那麽早、那麽徹底、那麽不留情面。

本作四個推理短篇，集惡搞、諷刺、解謎（當然也包括了密室和詭計）於一體，更有蒙太奇式的、錯置時間的后設性的、作中角色跳出故事与读者对话的，这些方式，在后来的日系推理小说中，我们不是常常见到并已经见怪不怪了吗？

其实，如果你恰好是口味广博一点的读者，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筒井康隆的《文学部唯野教授》的调调，我想你也不应该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