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是我很喜欢的女性作家之一。我很早就买了一套春风文艺出版社的《杜拉斯文集》,一共好像有十一本吧,只因囊中羞涩,故那本劳拉•阿德莱尔所著的《杜拉斯传》一直没有买,这也成为一个遗憾。现在所有书店里几乎都能看到她的作品,而且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在一些大型书店的图书排行榜上,杜拉斯的名字一直是居高临下的。似乎读杜拉斯的作品在近几年已经变成了一种时尚与流行,而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很多人认为杜拉斯的作品就是“流行文学”。我觉得若是有这样的想法,便是对杜拉斯和她的文字的不敬了。之所以出现了阅读杜拉斯的时尚风潮,我个人认为这与杜拉斯文学风格有很大的关系——她的文字是对内心的观照、思考与刺激,而且在人的性与爱上也有着先锋与真实并存的看法与表述——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相对保守的整个文学环境而言绝对可以算是一个“异类”;而在我们现在看来是可以认同的——杜拉斯之优秀即在于此。其实杜拉斯和我国的才女张爱玲很相近,属于“后发现作家”(这种说法是我个人的理解,不一定很准确,且只是指这种现象本身,而并非是从作品主体出发来归为一类的),所谓“后发现作家”,就是在作者当时的创作年代里她并非是主流作家,因此,阅读她的文字的人群并非是大范围的,可想而知,影响力也肯定不如当时主流作家,在评价方面也会略逊一筹。但随着时代的漫长打磨,原先的主流与非主流作家都已退出文坛,后世的人们才能更客观地评论孰优孰劣,这就是很多人所谓“当世‘没有’评论家”——在这一点上,我也是比较认同的。同时,随着物质生活的急速发展,人们审美视角的拓宽,使得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观照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发现了杜拉斯这类“独特”的作家作品的存在意义和文本价值。我想,这类“后发现作家”应该还有很多,我们尽可以在有生之年拭目以待,或许能收获大惊喜。
关于杜拉斯和她的文字,有着太多的神秘的东西召唤着许多人于现在或未来的某一时刻去探索与回应这种召唤。虽然我说杜拉斯是“后发现作家”,但她凭借1984年发表的小说《情人》(即《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而获得法国文坛占有崇高地位的龚古尔奖,就这点而言,她是一位得到当时认可与赞扬的法国女性作家。在我的印象中,只有萨冈等少数几位女性作家曾获此殊荣,所以是很不容易的。只是这个殊荣的确来的晚了一些,所以我还是把她归为了“后发现作家”。她的前期创作的那些作品还是因为艰涩难懂而被许多权威与大众读者拒之门外。
通过阅读她的作品,我个人认为,杜拉斯文学创作的惊艳之处在于她强大的内心世界——这绝不仅仅是一般女性作家的细腻心思与直觉驱使下的产物,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来源于一种天赋,很难甚至是无法模仿。我一直认为,写作要走向成功只有两条路——一是大量阅读各类优秀作品(这里提到的“优秀”是通过旁人向你传达的审美信息与你自身的审美直觉之综合判断而得来的),从而拓展自己的认知与情感的视角,获得创作灵感;二是自己亲身体验一些事物,然后从中收获情感上与认知上的真实感受,作为写作的源泉——但杜拉斯可以说是个特例(其实她的一些作品还是与其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的经历密切相关的,此处说她是特例,是因为她的内心世界的强大超越了其他因素而成为了最鲜明的特征)。我记得杜拉斯在《写作》一文中谈到过,她十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住所,换句话来说,她的大量的作品都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完成的,比如《副领事》,等等。在这样的条件下写作,若换成是普通的写作者,充其量也只能是闭门造车,无法创作出有质量的作品。然而杜拉斯却能凭借自己强大的内心与创造力进行写作——那些作品曾经、正在或将来,会得到一种认同。要说明的是,在此我无意要宣扬她这种“神奇”的创作本领,也无法准确而深刻地解释出“强大的内心”到底指的是怎样一种创作情状,但她自由操控笔下的时间、空间与人物三者的关系,使其交织于一体且创造一种频繁交错出现的感觉,伴随的是理性与情愫的矛盾所共同编织出的复杂的某种内心独白,类似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意识流”一派却又有其鲜明的叙述特征与情感冲击力——就这一点而言,应该可以在世界文学史上贴上一枚“杜拉斯式”的标签的。
《广岛之恋》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作品。这是我接触杜拉斯的第一部作品,所以印象深刻。故事叙述还是能让读者较为轻松地理解的,而且主角之间的对话很多,所以显得比较流畅。我觉得杜拉斯笔下人物的对话是她写作的一大特色——短而繁复。那些不完整的对答,产生了一种语言节奏上的忽缓忽急,从而为读者制造了阅读时的画面感,这种画面感对于小说创作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杜拉斯在这上面的技巧运用可以说是达到了纯熟的境界——不仅仅是画面感的呈现,更是存在于画面背后人物(或者大而言之是“人”)的以“爱”为代表的复杂情感的展现。这似乎有些类似于卡夫卡的表达技巧,可我个人认为卡夫卡是偏向于通过笔下人物的心理活动及人物现实行为或行动而非重点在语言上诠释出这种真实复杂的情感的。比如他以《乘客》为代表的一系列短篇作品既是如此。
我还很喜欢杜拉斯的《爱》,这种喜欢也许不同于对《广岛之恋》的感受吧。虽然这部作品很短,才一百多页,但我好几次看到三十多页时就实在看不先去了。可能是这部作品太难读懂以至于我阅读时倍感艰辛——或许这种感受很多读此书之人大抵都会有吧。造成这种阅读艰辛感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想还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杜拉斯的强大的内心创作力。她通过控制时间、空间与人物交错出现,不停变换叙述的角度,而使一个可能完整的故事产生类似于诗歌的强烈地跳跃性。这样的创设对小说发展而言是有好处的,毕竟它打破了原有主流小说创作的相对固定的叙述模式;不过对比诗歌与小说这两种不同文体,跳跃性在诗歌中是起到一种推进作用,诗人通过(语言)表达的跳跃性而创造了一个请读者进入的世界,读者会自觉地带着自身的阅历及情感对这一世界进行解读、补充,继而从中获得属于自己的认识与情感的体验——这往往和诗人预设的效果很接近,但事实上比诗人以全知全能的写法要好很多,因为后者就再也没有让读者进入的空间了。这里所说的“诗歌的跳跃性”可以以北岛《无题》为例——“比事故更陌生/比废墟更完整/说出你的名字/它永远弃你而去/钟表内部/留下青春的水泥”(此处分析就暂不赘述了),而全知全能的写者在诗坛历来有许多,记不得特别出名的了。我们把这种作者在作品中存在跳跃性的叙述方式而使得读者能通过自己的情感体验将其补充完整的审美过程归于“接受美学”范畴,这种说法是联邦德国H•R•姚斯提出的,而西方接受美学理论在上世纪60年代末期兴起,成为了现代美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初步理论可在复旦大学美学教授朱立元先生所著的《接受美学导论》中了解到,此处也暂不赘述了)。
而作为小说这种文体,跳跃性叙述的尝试新颖而别致,但不一定对于作品是一种推进作用。因为小说本身所要叙述的内容、要表达的情感远比诗歌庞杂,这就注定了叙述的跳跃性程度必须在一个大多数读者能够把握的范围之内,况且杜拉斯的很多小说,以自身内心情感驱纵作为作品的精神内核,包裹在其外部是对于作品中主要人物内心的非常深刻的挖掘,因而创造了一个内部纷***错而外部近似于封闭的“杜拉斯世界”。我们说过作为“作品”必须基于读者在认知上与情感上的理解、认同与共鸣,如果读者无法理解这层表述意义,就好比与作者间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作品的最终价值与文本意义是不能完整实现的。而面对这个“杜拉斯世界”,如《爱》,很少有人能真正进入其中,由此造成阅读审美流程受阻,无法满足读者的接受美学心理,因而这可以成为解释杜拉斯的作品在当时法国文坛为何评价不及那些主流作家的一个重要原因了。当然,随着文学的不断发展与一代代读者的阅读理解力的提高,相信定会还原一个原汁原味的让世界欣赏赞叹的杜拉斯。
曾经设想在当代有哪一个中国导演能把杜拉斯的文字改编成电影的。说实话,能体现杜拉斯文字风格的导演好像没有最好的人选。如果退而求其次的话,或许王家卫和彭浩翔可以尝试一下。虽然在当今文艺性逐渐缺失,取而代之的是追求商业价值的电影世界中,相比之下我还是很喜欢他们的电影的,但是希望通过一些精心设置的技巧来展现“杜拉斯世界”,似乎感觉上会显得“狭窄”了一些。当然,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曾经见到过杜拉斯年老时的一张照片。这个女人由于受到过度的酒精刺激而变得形容枯萎。但她的眼睛澄澈清亮。像每一个年轻女子一样。令人着迷。她的文字就像她漂亮的眼睛,没有随着时间的老去而黯淡。而是成为了永恒。”
这段文字是我在两年前写下的感受。如今依旧。关于杜拉斯,我们就把爱留在当下,把理解留给未来吧。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6:26:3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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