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子美铃的《向着明亮那方》,真是叫人感念童心。
金子美铃被称为“日本童谣诗人中的巨星”,虽然金子小姐可能不会太喜欢巨星这个词吧。巨星可以打造,而金子小姐飞跃的想象力,或许是没有人可以模仿的。用陈村的话讲,这些童谣真是童啊。童谣也有很多种。有些童谣有谶纬意味,印象最深的是《三国演义》里有一段讲董卓的童谣,着实惊心。传说天下将大乱时,荧惑星化为绯衣小儿来到地上,唱出一支歌来:千里草,何青青,十日上,不得生。千里草是个董字,十日上是个卓字,不得生是言董卓将死。而随后一切果然得到了鲜烈的应验。这当然是题外话了,说回金子的童谣。
最开始在书店看到《向着明亮那方》的时候,觉得封面好可爱,连同内文的插图,是一位叫苏打的人绘的。回头一定要在百度上搜搜这家伙,某种程度上,他是真的读懂了金子美铃。虽然在更大程度上讲,这要归功于译者吴菲。童谣多难译,是不是真的喜欢金子美铃,翻译出来会立现。毕竟不是小说,还可以有长句子打马虎眼。封面是一大片蓝色里,错落画着几个黄点,说不好是星星还是萤火虫。一群白色的小人儿排着队就从远处走来了。圆圆的身子,全是张着嘴,抬着眼,开心看那些黄点,不允许被打扰,一副对世界很有期待的样子,以为什么都不会骗到他们。好傻好天真,看了当然叫人悲伤。小书分夏,秋,冬,春,心,梦六个部分。不是春夏秋冬,但是也好,正巧可以叫文字落在一个温暖的点上。
买来书,先读了《向着明亮那方》,用这首童谣做书名多好,仿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是海子的愿望是不可实现的,所以海子只能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但金子不是矫情的人,她不过是要永远向着明亮那方罢了,看老照片里的金子,圆圆的脸,永远红红的,生命中所有的阴凉都钻进她的背脊了吧,渗到骨子里,也不会有人看的见。就这样读了几篇,真是有些读不下去。可能我还没有做好接受金子美玲的准备。我条件反射的视这样的文字为做作。过了些日子,又躺在床上翻这本书,我竟然看进去了,她果然有力量触到我们那些柔软的东西。就这样,坐着“美铃号”这艘小船,我出发了,一路上,带着小孩子似的莫名其妙的勇气,但又满是快乐。这的确不该是一本只给孩子看的书,那样太遗憾了。孩子可以去自然里看橙花,金鱼,玫瑰的根,他们有那样的好奇。而我们,我们只有通过金子的文字了,金子理解体察一切微小的事物,无论期盼,无论怅然若失,她的文字都不会欺骗我们。
可是,了解了她的经历,我就不相信她可以写下这样的童谣了。否则一切都太残忍,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们所有的人,她并不快乐。她三岁丧父,母亲改嫁。二十三岁的时候和继父书店里的一名店员结婚,但丈夫寻花问柳,把性病传染给她,还禁止她作诗。离婚后女儿也被从身边夺走,终至她绝望自杀。去世时才27岁。
就这样,带着丈夫传染给她的病,还写下了这样叫人欣喜莫名的童谣,但最爱的女儿,应该是不被允许读到妈妈写的诗吧。所以终于,金子还是没有坚持住,那些清澈明丽的童谣,只能更加成为叫人寒心的讽刺,哪怕她灌注了全部的单纯和喜爱,也不过是叫自己燃尽的更加快速和纯粹。写作没有叫这个女孩子得到一点点的好处。我也几乎不忍心称她为女人,她不被允许做妈妈,那这样的女人又有什么快乐可言。金子就是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她的身体比小女孩残破不全,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写下一首又一首的童谣,丈夫在外面寻欢作乐,回到家,侮辱她,应该总是侮辱她,双重的。但是金子竟可以在这样的肮脏里写出童谣。
我尽量不去想象那样的场面,否则继续读她的童谣,很难不认为自己有些残忍。如果残忍也还可以读下去,我想我就不可以真正的理解金子小姐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自己不知道金子美铃的一切身世,我渴望自己拿到一本素书,一本没有来历的书,一页一页,只有童谣。愿意的话,就躺在床上翻一下。累了,就丢开,从哪一行停下来都可以。原本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单纯的阅读。
这注定不会是一场单纯的阅读了。
金子的文字素朴异常,这几乎叫我心怀感激。这个世界是那么看好那些扯淡的文字。这个世界不是围绕“孩子”转的,我也是在某一天悲哀的发现了这一点,一阵惊觉。惊觉世界的再不复从前。
从前是什么东西,从前是金子童谣里的《狗》
我家的大丽花开那天
酒铺的阿黑死了。
我们在酒铺门前玩耍时
总是冲我们发怒的婆婆
这时候呜呜的哭着。
那天,在学校
很好笑的 说起这件事
说着说着,心里却难过起来。
从前是《桂花》
桂花香,
满庭院。
大门外,
风吹来,
进来还是不进来,
风儿小声商量着呢。
从前是《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他。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他。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从前是《春天的早晨》
雀儿喳喳叫,
天气这么好,
呼噜噜,呼噜噜,
我还想睡觉。
上眼皮想要睁开,
下眼皮却不愿醒来,
呼噜噜,呼噜噜,
我还想睡觉。
从前是所有我们不屑一顾的文字,久违的真实,没有形容词。就这么任性的写下来了,应该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看不起这种文字,但是也无所谓,不做出一点点让步,单纯的人往往爱惜自己的偏执。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是金子小姐了。我的赞美在她看来,怕也不是真诚的。其实我是真诚的,只是我们不复再有单纯的能力。不繁复包装我的感谢之情,几乎会叫我怀疑自己的诚意。这个世界已然充斥了太多的言不由衷,我们那么害怕被轻视,我都不知道怎么可以将自己的感谢尽量纯粹地到达金子那里,虽然在她看来,这条路或许有一种走法,可以很简单。
当然有一种走法,可以很简单。但是也很对不起,金子小姐,你是不可复制的。我一面可以被你的童谣感动,但是很龌龊的是,我依然不会去学你。也没有人会去学你。你走的那条路,怕是不会拥挤了,从前不会,今后也一定不会了。你只有一个人继续看橙花,金鱼,玫瑰的根什么的了。你自己不就有一首童谣叫《这条路》吗。你满怀希望的讲“这条路的尽头,一定会有什么吧。大伙儿一块儿去吧,我们走走这条路吧。”
可是,金子,你一路走来,你还相信这是你要走的路吗。你真的还那么相信吗?你走了27年,这样短,可是也够漫长了吧。是你自己不决定走下去的。我想这样相信,就是你在停下来的那一刻,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只不过是很累很累了。应该是这样的吧。因为你那142首童谣里,好像从来都没有沮丧过。你从来没有抱怨过。
所以,我又一次做不成你了。我的文字里,那么习惯指责。常常的,还会很愤怒。偶然以并不很真诚的批评的姿态来炫耀自己。事实上,我可以很残忍的和你讲,我活的不知要比你好多少。你的童谣可能是你的生命,是你看不见的孩子,而文字对我们来说,对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成年人来说,不过是我们向这个世界要这要那的筹码。可以不去生活,可以不去感受,没有风格,四分五裂,看着这个世界的脸色行事,很少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也不会心疼。拼命换来的是一件件赝品,赝品也当成珍品。否则所有的人都会更加的一无所有。大家彼此赞美,扯淡也可以轻车熟路,整个世界热闹的像痨病患者两颊的红晕,艳丽的有些过分。时间应该不会很多了。
金子,你明白吗,我不是只在讲文字。你是怎么过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然后人生就突然结束了,你再不给自己别的角色了。丢去你人生中那些所有坚硬的伤害以外,事实上,我真有些羡慕你,你竟然知道葫芦花、千屈菜、紫云英......这些植物的名字我几乎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没有听说过,也不会觉得遗憾,事实上,我们都不怎么清楚自己丢掉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提起来的话,这样亲切的提起来的话。
金子小姐,这样无度的向你索取感受应该是很过分的事情吧。你一定不愿意提起你也曾一度是个妈妈。否则有个小孩子在你身边,你就不应该写下这样多的童谣了。你会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或许会忙的根本来不及拿起笔,你的爱也有人要,如果你的丈夫又可以对你再好一点的话。你就一定不会是金子美玲了。没有童谣了,没有童谣带给你的快乐和几乎是一样深的伤害,你可以活到更老一些,人也不可避免的变丑了,你会亲眼看见世界不是你想象的,可它已经就是这个样子了。
但是
你会是一个快乐的女人。
如果一切都成立的话,金子,你一定一定要做个快乐的女人。那样我们就读不到这些童谣了,可是没关系。我们读到它,更多的人读到它,那又如何。你的人生也不会有一点点的好过。这个世界只给了你27年,你却给了它这么多。金子,你很不划算的。
终于,我最后一次确定自己做不成金子了。20几年,我对一个商业社会见惯不怪,几乎习惯了。讲究性价比,讲究收契两清,口头禅是“值不值”。拿自己的一生换这样一本薄薄的文字,有什么用?虽然这一定不是金子本来要的,可是事已至此,她到底是遵循了买卖的原则,没有欺客,竟然交出了这样漂亮的活儿。
所以,一定没有人可以超越她。看来,放在一个足够长的历史里看,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公平的。再多的人惺惺作态,也不会写出这样纯洁的文字了,我们这样贪婪,放在足够长的历史里看,我们到不过是一群可怜的争名逐利的苍蝇,煽的翅膀嗡嗡响,对着一团粪球唱:“好香,好香。”但是这样讲也无济于事,我们乐意做苍蝇,因为这个世界刚刚好,是我们的乐园。
终于,我又回到我的文字的路数上来了。本来是那么的希望以更加靠近金子的风格去完成这篇文章。只是,不可避免的,我再次调侃,也装的无所谓。但是或许,也正是在这样一个分裂的点上,我竟然有些像金子美玲了。我们没有力量面对生活中凌厉的部分。于是,金子小姐就唱一唱橙花,金鱼,玫瑰的根。我就可以自嘲,带着北京女孩儿的那种点儿浪荡。在这一瞬间,我倒是有些理解金子小姐了,生命中那样重的一面,原来可以这样轻巧的滑过去。但是滑过去,就不要再回头看了。来路那样险绝,只怕是要怀疑自己了。
不知道我上面的文字会不会矫情,如果是的话,也请一定原谅我。我第一次试图单纯的向金子美铃的文字示好,我有些羞涩,小心翼翼可还是下手生硬,很多简单的东西,我要重新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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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6:17:3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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