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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床《死亡,和爱情一样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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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6: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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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告诉我,有个女孩打电话给她同事,端着话筒直哭。她的一个朋友最近被丈夫杀了,丈夫事后也自杀。好端端一个家就这样没了。从爱上一个人,到杀掉这个人,这其间的距离,你知道有多远吗?

1979年,在上海到北京的列车上,谢烨邂逅了顾城。在后来寄给谢烨的信中,顾城写道: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你看着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声。我完全忘记了刚刚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很陌生,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现在却能听着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你的声音,你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我还在看你颈后的最淡的头发。

火车走着,进入早晨,太阳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来,我好象惊醒了,我站着,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过一会儿你将成为永生的幻觉。你还在笑,我对你愤怒起来,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你活着,生长着比我更真实。

谢烨回信道:

你是个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样子礼貌又满含怒气。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着长长的长着白杨树的道路走,轻轻敲了你的门,开门的是你母亲,她好象已经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你走出来,好象还没睡醒,黑纲笔直接放在口袋里。你不该同我谈哲学,因为衣服上的墨迹惹人发笑,我想提醒你,又发现别的口袋同样有许多墨水的颜色,才知道这是你的习惯。我给你留下地址,还挺傻地告诉你我走的日子,离开那天你去送我,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

谢烨的母亲并没有看中这未来的女婿,当顾城专门从北京赶到上海向谢烨展开攻势时,他的痴心和率真,并未被未来的岳母接受。顾城为了追谢烨,做了个木箱,天天躺在她家门前。谢家认为他是神经病,据说后来还曾带他到精神病院求医。1979年到1983年,四年中顾城跑了六次上海。1983年8月5日,他们终于结婚了。

可就是在十年之后,新西兰荒凉的激流岛上,顾城留下了四封遗书。一封是给家人的:

爸妈姐:

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关键是心地坦然。这岛极美,粉花碧木,想想你们要身体好,来一次多好呵。我一直在忙各种事,现在真想能在一起,忘了那些事。

人哪,多情多苦,无心无愁。天老不让我过日子,我只好写东西。现在创作达高峰,出口成章,也只是做事罢了。

我现在无奈了,英走了也罢,烨也私下与别人好,在岛上和一个小XX,在德国和一个叫陈XX的人。现在正在分家、离婚。她说要和陈生个娃娃。烨许多事一直瞒我。她好心、合理,亦有计划的(地)毁灭我的生活。我在木耳的事上伤了她心,后来我爱木耳要好好过,她也不许了。她的隐情被发现,我才大悟,为什么他们一直用英文写信通电话,当面骗我。英出事后,他们就一直等我自杀,或去杀英。他们安排得好呢,等我死他们好过日子,直到被发现后亦如此,奈何。

烨也好心救过我几次,但到她隐情处,她和陈就盼我死。

陈在德在饭店从小青那邦(帮)我买过电击器和刀,让我去杀英儿。他们安排的(得)好呢。

如此,我只有走了。

老顾乡知道很多烨的隐情。

我的手稿照片,由老顾乡清理、保存;房子遗产归木耳;稿费、《英》书稿拍卖的钱寄北京的给老妈妈养老;书中现金老顾乡用于办后事。不要太伤心,人生如此。

老妈妈万万要保重。老顾乡多尽心了。

顾城 Gu Cheng

有一封是给儿子的:

木耳:

你将来会读这些话,是你爸爸最后写给你的。我本来想写一本书,告诉你我为什么怕你、离开你、爱你。你妈妈要和别人走,她拆了这个家,在你爸爸悔过回头的时候,她跟了别人。

木耳,我今天最后去看你,当马给你骑,我们都开心。可是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别怪你爸爸,他爱你、你妈妈,他不能没有这个家再活下去。

木耳,好孩,你的日子长呢,留给你的屋子里有你爸爸画的画,124号。你爸爸想和你妈妈和你住在那,但你妈妈拒绝。三木,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

爸爸顾城

这几封遗书是1993年10月8日下午在出事现场被警察拾取,字迹缭乱,说明遗书是当时仓促写的。结合他遗书中所言,他是被逼上绝路的,他写遗书时还想着等会儿最后去看儿子木耳,并为之流泪。从遗书中还可看出,谢烨是将继续在世上的。否则顾城不会要求把照片手稿等由姐姐保管,更不用点明房子等归木耳。因为如果没有了谢烨,房子等必然是木耳的,手稿等当然由姐保管。看来事发突然,不知谢烨最后又带给他什么打击。顾城自尽前向姐姐顾乡说:“我把谢烨打了”,是有叫姐姐去救谢烨之意的。顾城离世后,谢烨被顾乡叫来的救护车又转直升飞机,越过海峡送入医院后,抢救数小时失败。

杀人是一朵荷花

杀了 就拿在手上

手是不能换的

杀和被杀都是一种禅

人生就是如此吗?

当我们身边,一个人为至亲至爱人所杀后,对凶手的道德谴责还有力吗?我们涌起的是深切的同悲之感。黑暗中深深的悲哀。那些取彼者也残酷地夺去了我们身上的珍贵的一部分。它动摇了我们生活的信念。恶变得更恶,只不过是让我们更加坚信善;而善变成了恶,却让我们心寒恐惧。不为别的,就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又杀害了那个人,这件事无情地剥夺了我们人生的真义。阿尔贝特•施佩尔,这位希特勒的生产部长,纳粹战犯,晚年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曾写道:

有一份我永远不会遗忘的证明材料,展示了一个向死亡走去的犹太人家庭:丈夫及其妻子儿女正走在通向死亡的路上。这张照片直到今天还历历在目。

在纽伦堡,我被判处二十年监禁。军事法庭的判决书,尽管不足以把历史事实概述无遗,但它毕竟力图构成一种罪责。这种处罚,尽管不足以低偿历史的罪责,但也曾结束过我的公民生活。与此相反,上述那种照片却剥夺了我的人生的真义。法庭的判决有期,这张照片的作用久长。

如今,我们也要背负这种罪责了。我们不能简单说杀人者不正常就了事,把杀人推到彼岸就了事。杀人就在我们心里。只要它还没化为一种自省的意识,一种悲悯,就不算对死人默哀了。只要我们朴素的道德还没牢固,在人性的泥塘里就还会再次出现杀人的荷花。爱情是突然的,死亡也是突然的,死亡正在和爱情比速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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