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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自选集《有关史铁生的一点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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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6: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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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个著名的悖论:

下面这句话是对的

上面这句话是错的

而史铁生在他的写作之夜又创生了另一个好毫不逊色的悖论:

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

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

无疑,史铁生是一个充满睿智的人,他用这样近乎虚幻的意境来掩饰着《务虚笔记》在情节内容上的飘渺。这就像《红楼梦》的开头,就像那首“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自题诗。

《务虚笔记》是史铁生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梦想中的长篇”。他把在先前创作生涯中曾经探讨过的所有命题,甚至一些场面,意象和人物,都组织到这一部毕生力作之中。《务虚笔记》看似一纸虚言,没有丰满典型的人物、没有惟妙惟肖的环境,更没有经过严密计算的逻辑情节,长达45万言的小说竟是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情境,一段又一段灵魂的感悟与对白。这是一种极为重视小说的形式与结构的结果,讲故事永远大于故事本身,于是使得每一个在《务虚笔记》中找故事的人,都误入了歧途。

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一篇小说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而史铁生在他的《务虚笔记》中却选择了放弃。他一共塑造的十五个主要人物:“我”、Z、WR、L、F、C、N、O、T、X、Z的母亲、Z的叔叔、葵林中的女人、N的父亲和N的母亲都没有真实姓名。人物没有惟妙惟肖的外形描写,也并非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完成形象塑造。没有姓名的人物是一个暗示,其潜在的意义即人物本身就不真实,正如现代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所言:“从我最早的短篇小说起,本能地,我就避免了给人物以姓名……我不想让人相信我的人物是真实的并有一本户口簿。”

相似的人物相似的情节相似的情境反复出现在写作之夜,贯穿于整部小说。美丽的白房子中小女孩与小男孩的两小无猜的对话贯穿于每一对恋人的成长故事。F与N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情节——在F新婚之时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相互凝望对方,也是O与WR的诀别。甚至C与X分手之际,作者作了如下设想:“如果爱情活下来,终于不可阻挡,爱欲泛滥过‘好人’的堤坝,那情形,C,甚至很像是N了。如果离别已经注定,在注定离别的那个夜晚或者那些夜晚。恋人C与恋人N虽然性别不同,也会在迷茫的命运中重叠、混淆。X呢,重叠、混淆进F。于是,在C与X的一种离别情节之外又为C与X虚构了类似F与N分手的情节。”

史铁生在谈到《务虚笔记》时曾说:“我常有一种感觉,就是在心魂深处,朦朦胧胧总有那么一大片混沌,吵吵嚷嚷地不能让我放下,它们并不适合完整的故事,也不符合现成的结构和公认的规律,那么是不是这种不合规范的东西,就应当作废和忽略呢?不对!我老觉得在那片混沌里肯定有什么新的东西,我对这种东西特别有兴趣,总想去把它们尽量表现出来。”

是什么在一直支撑着史铁生的创作呢?

我想,金钱与地位是绝对跟他沾不上边的。一个在自己活得最狂妄的时候突然瘫痪的人,一个患有严重尿毒症的人,一个靠每天透析生存着的人,名利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呈现在他面前最多的或许是挣扎,是抗挣与超越,是生与死的升华。记得在其散文集《记忆与印象》里,他这样说到,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在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地等我。这是一种何等伟大的生死观啊。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表现了他对生的执着,对死的恐惧和无知;陶渊明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则表明了他顺应自然、视死如归的人生态度。而在当代作家中,史铁生关注的是人类的生存与死亡。因此,在其创作中,常常借助语言和人物又融合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对生与死表现出一种勇敢、达观和探讨的人生态度,并藉此表现他的生命哲学。

所以,我觉得,支撑着史铁生一直进行创作思考的是他所追求的一种对生命的认同感,一种探视人死亡的本能,一种对强烈生命意识的理性的超越性思考及审美观照。

引用拉伯雷《巨人传》中的一则故事。巴奴越向邦太葛吕哀征询结婚的意见,他在要不要结婚的问题上陷入两难的困境:结婚吧,失去自由,不结婚吧,又会孤独。

爱,一直都是史铁生重要的文学课题之一。史铁生的写作正逐步呈现出哲性小说的倾向,说他太过玄虚,说他超越了人沉重的肉身,证明了神性,却不证明神。但无论如何,史铁生笔下的爱情是应该读读的,用心去审视爱情,毕竟,爱情,本就是灵魂的事。

史铁生笔下的爱情,在《病隙碎笔》中是点点闪光的碎钻,在《灵魂的事》中则是整副篇章近乎老生常谈,但到了《我的丁一之旅》中,因有了各色人物的参与辩论、奇思异想的舞台场景,加上各类“引文”和“插话”,作者的思绪像沉落水底的墨团,有了空间舒展、氤氲和变幻。小说的讲述者是“我”——一个永恒漂流的行魂,它所投胎丁一此人的这段时期或一处地域,就是标题所说“丁一之旅”。丁一,如大观园宝二爷一般的风流情种,一生不息,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主义的爱情生活,寻找与他的灵魂有着天堂盟誓的夏娃,而性是亚当和夏娃之间相互辨认的独特语言,是他们回归伊甸园的特别仪式。

陈村说,写性最容易揭露作者的审美、趣味、人格、立场与破绽,能看出他在多大程度上愿意委屈自己,看出作者与时代的关系。在一个写性不至于被杀头的年代,愿意、敢于、善于直面性的作者是这么两极、轻浮的与诚挚的。其余的作家,虽被列为大师,如鲁迅先生,如卡夫卡先生,都庄严地回避了;此外的作家,或偷偷摸摸的性了一下,或挂羊头地性一下,或百般踌躇万般无奈地性了一下,他们边性边逃。

丁一同时与娥和萨两个女人共处,相互没有隐私,没有嫉恨,只有爱,他认为这就是可以永恒的伊甸园式的幸福景象。爱不仅仅是毫无嫌隙毫无隐私,它还要求相互完全的权力。而我们似乎可以爱所有人,但却不可能和所有人互相交换支配和被支配的权力。如同某种终极大爱的乌托邦理想,或者“狠斗私字一闪念”式的坦白交代、绝对服从,从来都是未能实现的。

还是很佩服史铁生惊人的毅力,每两天才有那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放松,而他把这些时间全部用来熬长篇,实属难得。

用史铁生自己的那句话来结尾吧,“我一直相信,人需要写作,和人需要爱情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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