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弄懂哲学是个什么玩意,前些日子老总拿了本《中国哲学简史》推荐给我,理工科出身的人攀到决策层之后都会喜欢阅读哲学书籍,估摸是想从“道”的层面继续聚拢自己的财富,买《易经》的人绝对不会是流氓无产者。书很好,可惜一个来月我只读完个前言,而且只记住了一句话“哲学本质是种反思,是对思考的思考”。按照这个逻辑,每个人对他人文化作品的评价都是自立门户的哲学流派了,这让我很激动。但是后来了解到,哲学还必须有脉络成体系,这让我又一次深切感觉到哲学的***,我终究成不了哲学家,那么我就借一本书来聊聊那个不成体系没有脉络的年代。
路内的这本《少年巴比伦》,喀嚓一下,把90年代初的中国整个照了出来,照片里的人形形***,你们公司的老总、父母单位的车间主任、巷口开小店的老板、小区门口浑身纹的乱七八糟的老混混。主人公路小路拿着奶茶坐在马路牙子上给女朋友张小尹讲着那段不着调的岁月,路小路是典型的工人阶级出身,父母都是化工厂的普通工人,给小路的教育就是每天念叨要好好学习不然只能去扫马路挑大粪卖香烟。读这段我特别亲切,我的小学当时也很破败,那时合肥还不像现在这么敞亮,学校门前的路坑坑洼洼,但我特别喜欢,因为骑飞车的时候可以体验那种跌宕起伏的***,但是车辆过去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下点小雨就得穿上胶鞋。路旁全是废品收购点,那时这里极像全市摇着拨浪鼓、拖着板车倒爷们的俱乐部,每天都能看见工人揪着水管站在二层楼高压平的纸箱上朝里面灌水,为了能卖给回收点时增加重量。每天为了几分钱打破头的事情时有发生,后来经常干架的这帮人我都认识了,在每学期的家长会上,是我那些同学们的家长,听说他们揍孩子的手法也不比开人头的手法逊色。和小说里一样,老师教育我们的方法也很直观,也说要好好学习,不学习只能去扫马路、卖香烟、拾破烂,校园外就是反面教材,所以无须多言也让我牢记。如今我感谢我的老师,因为我没有和废品干上,我的一些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
路小路的理想是当个宣传科员,每天喝茶看报,这段语言很精彩,“有一道影子像个日晷,上午指着我下午指着我对面的科长,午饭时间它应该正好指着科室的大门。如果你每天都有耐心看着这个日晷,时间就会非常轻易地流逝。”对于他来说,安稳比什么都重要。但是他一没学历二没背景,只能去化工厂做了学徒,还是拖他爸的一条中华烟。这又让我想到91年那会,我刚上小学,隐约记得爸妈每办一件事,都要烟酒齐备,节衣缩食好一阵子,那时还没人给我家送礼,任何东西都得真金白银的自己去买,送礼的那个月我将没有零用钱买龙虎肉、糖稀、弹弓等等。这让我的童年很是困苦,只能跟着另外一个铁哥们混吃混喝,些许弥补了我童年的遗憾,人家虽没考上大学,但是现在已经在深圳开箱包店了,我们仍保持联系,他还时常用这段拿我开涮。
路小路顺利进入了当地的国营化工厂,跟个外号“老牛逼”的师傅成了个钳工,逐渐掌握了这一工种的法门,拧螺丝加和小阿姨打情骂俏,这是他在工厂的唯一乐趣,不能数落他流氓,那时的工作在人的心目中依然是一辈子的事,谁想整天对着没有生命的机器,整天和一帮大老爷们“跑得快”赌钱总要腻歪一阵子的。我家附近就是当地一家国营制造业大厂,周截棍说“他们儿子我习惯从小就耳濡目染,什么刀枪跟棍棒我都耍的有模有样”,我也一样。每次进厂找父亲,门卫也不拦我,直奔机修班,爸爸不是在打牌就是出去维修设备了,等了半晌回来后常是浑身油污,散发着汗气。不过很奇怪,我很喜欢闻那味道,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那是男人的味道,全家人的生活都指着这汗味。这时父亲通常会一下把我举起来架到脖子上回家了,我们都知道母亲已经做好饭菜在家等我们了,感谢我的父母!通常爸爸还能从厂里拿出来不少配件给我当玩具,其中我记得有种类似橡皮泥的软胶,虽然有刺鼻的气味,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把它们捏成各种形状。在那个时代玩具都是傻傻的,不是枪就是炮,工厂里出来的东西倒对我有无穷的吸引力,每次爸爸回来我都会绕着他转上一圈,看看又有什么新家伙,工厂在那时对于我来说,绝对是座魔法城堡,能够制作出任何东西。
路小路所在的化工厂,排污严重,老牛逼的女儿就在污水站上班,可以视心情决定是不是直接把污水排向大河,其实加不加分解污水的化学品已经不重要了,厂前的大河已经臭不可闻。我父母所在工厂也是一样,每次环保局来检查都是吃拿卡要后结束,污水照排,肆无忌惮到***也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敢得罪年纳税上亿的大企业,那时的环保指数还不会把一把手们直接和谐掉。这让我思考,其实在中国办事都是一个道理,都不要先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先把事情整起来再说,只要你手够黑、后台够硬、技术够硬,等事情上台面以后,当地***往往会对你闭上一只眼,这时你再谈环保,谈民生,谈慈善就没人记得你是怎么发家的,甚至今天还会邀请你去畅谈改革开放三十年,这是小企业的生存之道。八九十年代是中国狂飙的年代,路小路调到了效益好些的糖精厂,不用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去上班,那时企业的工伤比比皆是,我小时候就经常听到爸爸说谁的手被切掉了,谁被电死了,这些事都是在吃饭的时候说的,大家都很麻木。但是像我爸爸一样,路小路很兴奋,在新厂不用再做肮脏的钳工,而是可以穿戴整齐的上班了,电工在那时通常就是换换灯泡,很清闲。路也可以借此机会走遍全厂的各个角落,了解工厂里的各种内幕,无非也就是谁和谁偷偷在谈恋爱这样的花边新闻,消息通常也都是来自工厂三线站房的老阿姨们,他们喜欢逗路小路这样的年轻后生,路也把此作为消遣。工厂里每天都在发生这样再平常不过的桥段了,仿佛工作的所有乐趣就在此处了。
每个人都抱着混日子的态度,因为铁饭碗的概念还深刻在脑中,我们是国营的糖精厂,计划经济极大限制了人们的积极性,工厂里是按资排辈的,只有资格老才能办事,哪怕拍花丫的脸。于是路小路最终成了流里流气的流氓无产者,刀砍不进,水泼不入,每天寻思着要把丫给拍了。我明白,90年代工厂里的逻辑不是靠说理行的通道,靠的是铁和血。记忆中有件事,车间主任查出我们院里有一人长期私下贩卖厂里的废料,赚了不少钱,扬言要报案,没料想这人是这片有名的顽主,立刻找了一帮人手提刀斧围住车间,死活要取主任的手,最后这件盗窃案不了了之,这哥们仍干着本职工作,最近回家还看见他带着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在院里招摇,不过毕竟上了岁数,显得和气多了。
那时工厂区附近的刑事案件频发,经常在节前半月看见马路上缓缓开着辆东风大卡,车后面两个武警押着个囚犯,大广播里告诉人们该人如何罪大恶极,或杀人或***,反正我估摸是活不了了。有时囚犯还时不时会喊一声:十八年以后又是条好汉,引的路旁一阵起哄的叫好,随后马上被身后的武警掐着脖子按在车顶上。那是个疯狂的年代,周围的人仿佛突然有钱了,有的靠前面说的挖社会主义墙角,更有甚者买通***整个买下了国企。人们思想开始混乱了,前两年这小子还跟我胡吃海喝,怎么现在出门都坐小车了。有些人沉默着接受了事实,教育子女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挣大钱,这以我的父母为代表;另一些人告诉子女念书不如卖白薯,于是下海做生意了,或沉或浮不得而知,就这样上一代的混乱传递给了下一代。因此我的朋友龙蛇混杂,每次和他们吃饭都得事先调整好语境,跑码头的当然要用黑话,念研究生的当然得酸腐两句,这让我很快乐,那是个腐败却香甜的年代,哈哈。
最后该说到爱情了,路小路爱上了糖精厂的厂医白蓝,可是白蓝不会爱上他。白蓝有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对时代变迁的敏锐嗅觉,她预知未来将由知本家来主导,路小路是个彻底的流氓无产者,他玩不转这个世道的。白蓝劝路小路去考大学走出工厂,去坚守自己的理想做个宣传科员,甚至去当个画家(路小时候的似乎有绘画的天赋),这也许证明她对路小路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情感,但那不是爱情,就像我们对着帮助家里装修的农民工说:“师傅,您歇会喝口水,像您这么能干,咋不去考个高级技工呢?”我们关心的不是农民工的学历,关心的是他一高兴兴许能少黑点钱把我家的管线布周正了。白蓝想的是在这腐败的工厂里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有些文化的年轻人,仅此而已,可是我们的路小路误解了,默默的爱上了白蓝,最终无疾而终,只能在马路牙子上捧着奶茶和同样是工人阶级出生的张小尹谈往昔,正像书中说的“如果这些故事在我三十岁的时候还无处倾诉,它就会像一扇黑暗中的门,无声地关上。那些被经历过的时间,因此就会平静而深情地腐烂掉”。我不想谈太多爱情的事情,因为我的爱情正在继续,没有跳出来的人无法冷静客观的评价那段时光,如此路小路的爱情给我的启示目前可以聊的就只有门当户对了。
那时,我那个城市工厂区的子女似乎只能和工厂区的子女恋爱、结婚、生子,没有太多的浪漫,工厂里的老阿姨义务承担了这一角色,只要听说谁家的闺女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就首先会在本工厂内部搜索开来,通常流水线上的操作女工会和机修班的电工结婚,站房的女工会和搞安保的经警结婚,研究所的女大学生会和车间主任结婚,瘸腿的配斜眼的,反正规矩不多,关键要搭配,这项措施后来害死了这帮人,因为三十多岁时工厂倒闭了,这些人双双下岗,每天的工作成了在市***门前坐着,拖家带口声势浩大,谁赶动他们绝对晚上敢掀你家房顶。我妈告诉我这种状况持续到95年左右,后来港台电视剧进来了,电视上整天爱呀爱的了,年轻人都自由恋爱了。不过我认为这种状况也不好,管的太严到啥也不管,性解放了都,让我时常很是艳羡我的混混朋友们。
字数不少了,也该搁笔了,但觉得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我在上个世纪的记忆使我认识到,现在的工人阶级再不可能是最先进的阶级了,他们不可能肩负起领导国家的重担,他们或者麻木了或者腐败掉了,那么现在谁又是统治阶级呢,人们说是中产阶级,但他们在中国只是很小一部分,闹起事情来我觉得倒可能像解放前的民族资本主义,往往会骑墙观望。不管那么多了,中国本身就是个奇迹,谁能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6:00:1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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