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有时会突然将一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带来我眼前,我虽欣慰他(她)一向很好,却不免近情情怯,诚惶诚恐,除了你好我好天气好,便再挤不出可说的话。因我 并不知道他(她)有没有变,我有没有变,我们仍否懂得彼此。顽皮的时光开起玩笑来,行藏在它,收放自如,我却毫无弹性地一径变老,是以很多时候,相见不如 怀念。
03年的一天早晨,我匆匆赶往地铁站,在入口却硬生生地被一张巨大的海报勒住了两秒。那是费加罗报为丁丁做的等身特写,一侧浓墨冠之为百年来 世上最杰出记者。熟稔的湛蓝底色上,披着米色风衣的丁丁说时迟那时快即迎面奔来。我迅速闪避了,也跑着,好似擦身而过,从未相逢。险险跳上车,喘息甫定, 却兀自笑了起来--都没怎么见过他撰稿发社论的,终日跑着不相干的事儿,怎么倒成了行尊?我虽灰扑扑的,毕竟还识得他,他亦未变,精神饱满,风火雷霆,只 一眼,便在我心上大肆发酵。
之后,听闻比国王储赞丁丁名头响亮,多仰仗他,寸许象牙似的袖珍小国才美名远播云云。再后来,与老王花猫们特特跑至布鲁塞尔的连环画博物馆游赏,隔着玻璃柜膜拜著名的红蟹罐头盒、三桅杆独角兽号、旧版丁丁日报。
04年去圣米歇尔广场附近的Gibert Jaune书店寻旧童书,却赖坐在一排丁丁画册前出了一下午神。相见时难别亦难,终于忍不住迎回来一本《绿宝石失窃案》,这次勇敢握牢,再不想与他生分。
我一向不喜追赶打杀,此等丁丁故事里跑不脱的桥段,读起来,竟一等一飒爽风趣。埃尔热写得一手身在图中、呼之欲出的幽默对白,图谱摆布的本领稳健流畅,这 些自然功不可没。然而如我这般深信不疑的拥趸,心中早知丁丁必定会笑至最后,好似一阕跌宕雄浑的交响乐,其间连缀着珠玉落盘、琅琅脆脆的谐噱段章,只让我 加倍纯欣赏。
不过《绿宝石窃案》稍不同,几乎可算和平年代之田庄轶事。我只看了一眼向日葵教授坐在窗边读书、近旁阿道克船长做苏格兰威士忌、丁丁读电报,便跟着安逸地 呷一口茶,围拢这一瞬宁静。下一秒,丁丁宣布,卡丝塔菲果(女高音歌唱家,和阿道克永不对盘)来不了了,船长喜不自禁,Hourra振臂,酒水一滴不回浇 至向日葵教授身上,后者尚沉顿书中,探手一试,即万分郁闷:“他xx的,我真不该出门不带伞呢!”至此,我已笑不可抑。
泰半情节,悉数小打小闹在这幢阿道克船长的祖宅里。大厅的楼梯缺裂了一块,倒霉的阿道克船长因此扭伤了腿,卡丝塔菲果施施然驾临,一并带着女仆、琴师、赠 阿道克的鹦鹉Coco,Paris-Flash的娱记蜂拥而至,电视台跟风做interview,吉普赛人落户至河边,保险经纪不请自来,漆石匠死活不 来,仆役长内斯特忙昏了头,陌生人四下鬼祟......只得那一刻安宁的祖宅顿时云集各路八卦好手,卡丝塔菲果唯恐天下不知她的天价珠宝,众目睽睽之下, 一二再再而三闹午夜惊魂、珠玉不翼而飞、疑云重重的祖母绿保卫战也在所难免了。不足700帧格子画,埃尔热就做出了一个克里斯蒂式样的谜局。
但是丁丁不是波罗,白雪也不像哈斯庭斯。光看画也辨得出,丁丁比较谦虚内敛,旁人暴风骤雨、歇斯底里,他总宽厚分寸地聆听深思。就像相声里头捧哏的,他一 般舍不得忤逆一干好友,不认同也至多扬扬眉,唯诺一二,随即转引白雪做调查,当事人还抱作一团、震天价响,他已静悄悄摸清捋顺,拾掇清停。丁丁其实很清 冷,在一出出历险故事里,充当唯一的镇定剂。这样的朋友,实在稀罕,你不必怀疑他的忠诚,他自然免你涉险,助你成功,还无关风月地着你顺水人情,风光面子 样样给足。全世界人民心照不宣的卡通宠儿,总不输他特别的魅力吧。
收拾书的这几日,又找他出来读了读,颇为受教,撺掇着回去置备一套,给虫从小做伴,她或许更爱别的人物,那自有她的道理了。
昨晚去丁丁网站上浏览埃尔热生平,方知他是叫Georges Remi的,R与G谐音作Hergé。丁丁低调得不得了,埃尔热更把自己都包裹了。真是怎样风度的人,才配做怎样的文章与画呢。
PS:以前有个朋友不堪尼古拉之扰攘,问我别的简易法文书,我推了丁丁出来。不想她掩嘴呼道:“啊不啊不!最不喜欢这个蛋脸豆眼的小子了!”经她一说,我 才意识到,丁丁长得原来这么普通,也有他吃闭门羹的时辰。当时脸上也像挨了一下子,热辣辣。从此再不提不荐,省了口舌之患。
然而其实读埃尔热做的对话,就足够长见识了。我在别的地方,是从没见谁像阿道克那么动粗口的:Mille milliards de mille sabords!地地道道的水手物语呵。平日仅merde或salaud,以应万一,哪里想得到造如此声势啊。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5:28:0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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