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曾想起过无数个书评的开头,无数个。看到“两只小雨蛙,干卿底事”这一章的时候,我想到了不得不写的开头。
任何一种文学批评都不可能逃避批评者的主体参与(当然,根据马克思他老人家的观点,无论人有什么事情什么观点,都是如此),同时,任何一位小说爱好者——按照张大春先生自己的定义:比一般的小说读者有较世故的阅读经验,所知道的小说家也不是主流的那几位,偶尔可能自己也尝试创作,最这一行感觉迷惑——,撇开迷惑二字不谈,都会对小说有不同的认识,所以也难免有和主流意识相同的时候,甚至上纲上线地理解。
于是在读着这本妙趣横生,可爱之至,又信念笃定的小说解读类作品的时候,我时不时被张先生满纸详细地解说罗列弄得狂皱眉头,时而又沉浸在他讲的故事当中,而当我自己由这书里的观点“离题”的产生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又偷偷地和张先生的思想对照起来。毕竟,这样一本读了之后让人至少纤毫大乱,自惭形秽,自嘲无知至极,却会顿觉温暖,仿佛被人听懂了内心似的感觉的书,实为珍贵。虽然读完之后,我仍然抱着那非常的迷惑,只是不再轻盈罢了。
说这本书可爱之至,有无穷的理由。一个小孩在邻居家叔叔的故事里寻找到小人书的字里行间没有的曼妙想象,神仙在飞舞打仗,大象和小蚂蚁说话,米老鼠的主人公和哪吒办家家酒,回家了向爸爸索要这些珍奇故事的时候却被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书上没有”硬生生地顶回去。齐人有一妻一妾,她们的丈夫每天回来吹嘘自己在外面结交富贵,对妻子和小妾都很好,她二人有一天发现丈夫只是每天乞讨人家祭祀用的剩饭剩菜,才明白老公原来这样辛苦,还要如此“骄其妻妾”,便抱头痛哭。(现在哪里找这么好的事啊!)小学生用如果造句:“牛奶不如果汁好喝”肯定不会得高分,可是就是这样的想象力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所以才有语言的革命,所以也有循规蹈矩的语言的死亡。就好象,我们讲故事的时候说,国王死了,王后很伤心。而当我们读到“国王死了,王后在散步”的时候,是否会因为目睹了一片情节言语的试验田而兴奋幸福呢?更何况,当老师讲到愚公移山的时候,觉得学了篇“蠢人列传”的我们还一定要在笔记本上记着:“做事情要持之以恒”呢!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如果你用修正液把这段话盖上,多少年后,修正液以及上面的字已经风化成碎片了,可下面曾经记录的“历史”却会保留得赫然纸上呢!!
前言中小小地说了一下“稗”,就让我看得头晕,这么多的比喻,逻辑兜转,想说的就是把小说比成和粮食近亲的“稗子”,既难登大雅又生命力无限罢了。之后的各个篇章,除了讲引子抖包袱来的轻松有趣,却也难免掉书袋分析挖掘得太学术,说这话我只是嫉妒人家而已,而且在看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快乐呢!!
全书不算附录有二十七章,章章精彩,看电影可以写影评,写影评之前来个故事梗概,看小说可以写读后感,写之前来个故事主干,可看这篇篇有点“什么也不是”(实际上是什么都是)的论文,没法写梗概,读后感也太过自我,只当是炫耀自己读过了这本书,也非常热烈地推荐每个喜欢小说的人都读一读。
如果非要写一点梗概的话,我宁愿说自己写的是“志同道合之处”,还怕我理解错了人家的意思。写下来,供所有热爱这份“猥琐可略,闲漫无归,杳昧难凭,触忌须讳”的事业的人赏玩。
有这些:
× 小说家手持的是和正统知识不同的“另类知识”,并不被主流知识那样认为正确真实,但是如果这份不止冒犯了知识而已的反了的事业价值仅在于斯,若中规中矩,正襟危坐,若非冒犯公设禁忌的时候,也就死了。
× 就让小说没有身份吧!如果在转述和转述之间失去“应有的尊重”,或许可以梦见一整个世界呢!
× 在学校里读经据典,都据的是八股史,不是文学史小说史,教育和学生都要留意,因为连爱好者都被骗呢!
× 在鲁迅、徐志摩、废名、凌叔华那里产生过动人力量的修辞之所以动人,必定因为它有着和它相互冲撞出强烈张力的语言环境,读到那样的修辞,即便我们明知它是一具遗体,也足以体贴它曾经如何生龙活虎地创造着世界
× 到底是因为轰轰烈烈的白话文运动造成了古今文化的断裂,从而给了小说艺术成长的阻碍呢,还是小说历史中就是有退化才有跳跃呢?
× 豈不是,由於小說在一切文類中是最自由的、最無法則的了,豈不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正是由於對這種自由的戒心(那常因沒有自由而歎息的藝術家,當他們一旦得到它的時候,往往是最不知所措的),小說總是用這樣的膽怯來緊貼事實?
× 语言和语言的意义之间所有的,只是似是而非的关系,寓言和寓意,小说和小说之间的指涉之间,也存在着流动不居的,似是而非的关系——尽喝着会越爱喝,却解不了人的渴。小说家不会告诉的寓言想表达什么,因为指向的是光影之间,寓言本身就是谜底。
× 如果世事尽无可知,小说就应当是一种生活。
× 语言勒索:规定作品必须有批评家发现,发明并认可的严肃意义。不仅政治是暴力的勒索,读者也是。然而真正的小说家不会在意这些。
× 电影逾澎湃,文字逾有力。
× 当凤凰飞过,乌鸦怕被抢了腐肉,“阿,啊”地吓唬凤凰,可凤凰又何可能在乎乌鸦嘴里的腐肉呢?
× 事无巨细描写的小说,(或者插科打诨)创造了一种不一般的信任能力,因为“无知”,能创造个世界。
× 神秘地仿佛看见了真理似的……
× 张爱玲在费劲心血译注的海上花列传里提到被从吴语译成白话文之后“仿佛什么东西死了”。
好了,不写了,差不多了。在我看来,艺术本身的反阐释性,正体现了艺术反映整个世界的张力,所谓人类意志的知识,判定事物一旦出现参照物,就陷入误读,这也不仅仅是科学语言的局限。作为冒犯的小说,却打开了一扇万能的绚丽多彩的门。在这个世界上,何人何事何时才能超脱世俗的束缚只向艺术的仙境呢?创作也好批评也好,何时才算是一场神秘的戏法呢?而不是被人操纵的木偶,还没和生活扯清……
在附录《离奇与松散》当中,张大春提到结构松散可能是中国小说的一个特色或通病,也是以另一种“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代表了中国小说的特点,就像金庸的小说,凡有井水处皆有金庸,却是松散离奇,非建筑式的章回体,“并无一事完全,却并无一丝挂漏”,却有无数“闲字”,虽说韩非主张“不许说废话”,可是就像这本小说稗类一样,就像稗类之余稻米一样,小说又哪逃得开讲废话之自由的吸引呢?而现实世界又有哪个是狄更斯小说一般的匀称混成啊?或许说,讲废话就是中国小说的灵魂和价值吧!难怪创造了‘金氏白话文’的金庸小说能经久不衰,武侠圈内无人能及呢。这种拒绝因果关系,以离奇为特点的小说语言结构方式已经是最炉火纯青的想象力了。
不管金庸的故事编的多么曲折离奇,当中人物生生世世世世代代多么纠葛回转,总是会用“两派的仇怨,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解”来当作结尾,看这不禁让人感叹,人生啊!而小说和社会认同的两派之争,又何时可以消解呢?想必张大春的内心无比畅想的同时,也在无比纠葛吧!
每次讲到文学,连玩味最最不入流的元素时我都显得正襟危坐,像是自己做了不正经的事情,还当理说似的。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5:02:3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207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