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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论《随便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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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4: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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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这个地方就像菜市场,把自己当臭肉,是没办法抱怨苍蝇来叮的。然而,小森阳一这本解读在这里貌似很没有市场,这也不奇怪,只怪这位知识左翼何苦要管“村上春树现象”。以下贴的也不是评论,而是一些感想,我不打算“分享”什么东西,只是占一块地方,变相为这位左派批评家“捕风捉影”地申辩几句。

村上春树的作品,以前没有读过,这次看《海边的卡夫卡》,也不觉得是什么“疗愈”小说。小说讲的“故事”几乎无法复述,而在小森阳一的目光下,所谓“伪俄狄浦斯构图”也终于暴露出可能的危险性;总而言之,《村上春树论》的核心观点可以表述如下:

作者试图通过“我”和“中田”来将历史记忆的重量涂抹为“无可奈何”的结果,并且,使罪责降到女性的自然***层面。简单说来,就是:一、遗忘历史;二、歧视女性。

我想,从这种结论出发展开的“精读”,无论哪个阅读者(尤其是对日本战后历史甚或近代史没有丝毫了解的读者)都会感到不适应。问题不在于小森阳一的所谓“后现代”解读根本上多么离谱,而在于小森阳一的解读本身是一种“文本外”的精读。我的意思并不是他读错了,而是,他将小说中所有提供的细节都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以此追究村上春树的(险恶?)用心,这样的分析的危险之处在于,往往会肢解作品为“文本”,在与其他文本串联打通、揭示在相似性中文本的玄机时,很容易忽略作品的整体性。例如,小森阳一根据小说中出现的“弑父娶母”的预言,联系到弗洛伊德对《俄狄浦斯王》的分析,进而展开“前语言阶段/语言阶段”的分析,试图说明《海边的卡夫卡》的主人公“我”并不是一个有什么独特遭遇的少年,“我”的创伤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所不同的只是,“我”在象征性语言阶段所得到的是“预言”而不是“规范”,这就给了“我”“不得不如此”的口实。

遗憾的是,小说里多次出现的调侃——一切都是隐喻——让这样坐实的分析看起来有点“过度阐释”的样子。毫无疑问,这样的分析是很必要的,而且,将这部小说与“历史记忆”相连更是在当时的语境中很有意义的读法。但除此以外,小森阳一的精读本身并没有带给我太大的惊喜,他最有意思的发现(发现第十四与第十六章关于屠猫的描述之间插入的第十五章正是“我”对艾希曼的阅读)也在认定这是对于“必须作出选择”的强化的论点中一笔带过。

村上春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偶然、强调“资格”,在把身份的问题、记忆的问题、时间的问题模糊为“资格”的问题、图像的问题、当下瞬间的问题的过程中,告诉读者的是: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罪孽被图像化,很难明确地说这是对罪责的轻易打发,但毫无疑问最终还是一种打发。如何继承他人的记忆?“我”问佐伯:记忆很重要?佐伯的答案是: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但自己已经把它烧掉了,因为没有用了;但“我”必须继续看那幅画。相比起图像和音乐,小说中出现的文字记录都不足为意。或许,回到带“我”进入没有时间、没有记忆的地带的两个二战士兵很关键:两个士兵对“我”说,外面的世界(现实世界)就是非常残酷、注定了互相厮杀的世界。而“我”在没有时间、没有记忆的世界里遇到佐伯,她让自己的血和“我”融合在一起,并让“我”回到现实世界——

“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活下去。”

“我”向她询问活下去的意义,她告诉“我”:“看画!”这个命令让人想起“我”的父亲的预言,而值得注意的是,前一章正是“叫乌鸦的少年”(“我”内心的另一个分身,使“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坚强的十五岁少年”的声音,另一种命令,一种意志)与“乔尼·沃克”(父亲的另一个分身,绝对的恶,需要克服的对象)的搏斗,而“叫乌鸦的少年”最终无法完成弑父,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还“没有资格”。“资格”始终与“看”有关,“我”看到衣服上的血迹,中田看到目的地,甚至,星野看到白色的怪物。“看”在这里甚至变成了一种施事行为,在这个意义上,小森阳一的解读没有错——小学教师冈持把罪责归结到自己身上,从而间接抹杀了日本天皇的过错。但这一过程正说明了“看”的逻辑:冈持把所有的事情都纳入到自己所“看到”的事件的前因后果中——罪责在梦里就开始了,不如说,罪责在观看中开始,并且只是在“观看”中才有罪责。

星野最后面对的白色怪物是什么?是某种“意志”,“只有意志”;它试图进入的地方,恰恰是只有图像的地方,只有“当下的图像”的世界。为什么“意志”不能进入?毋宁说,如果意志进入“那个世界”,就会让一个没有罪责的世界一笔勾销。或许,“现实”世界与“那个世界”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现实”世界的图像连带着罪责(看—责任)?“我”带着画离开,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去记住十五岁时的佐伯。那宁静的海滩、看海的少年并不是“当下的”画面,而是带着所有历史、所有责任的画面。难怪结尾处叫乌鸦的少年说:

“有比重的时间如多义的古梦压在你身上。为了从那时间里钻出,你不断地移动。纵然去到世界边缘,你恐怕也逃不出那时间。但你还是非去世界边缘不可,因为不去世界边缘就办不成的事也是有的。”

不要忘记佐伯的记忆,可以认为这就是佐伯对“我”的期待。回到“现实生活”,意味着回到残酷的杀戮之中,意味着承担“图像/记忆”的责任,意味着“我”从此具有了“资格”,意味着——说得更夸张一些:

与其说是遗忘战争,不如说是战争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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